江瑶被柳氏拉得跌跌撞撞,差点在山道上绊了一跤。路过来参加酒宴的山民看见,投来一股异样的目光。
“阿娘,你别拉我,不好看!”江瑶郁闷地试图挣脱柳氏的手。
林文渊下了狱,没几日江瑶便被林家主母赶出了家门。这个女儿一直是柳氏的骄傲,比江雄聪明,比江婉能挡大局,可怎么她命就这么苦,第一个丈夫合离,第二个丈夫下了狱,这二十出头的年纪,无儿无女,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前些日传出镇远侯要娶阿璃,他们本是想上门替林文渊求求情的,可江英却说镇远侯就是那个姓顾的商人,你们背后如何坑害阿璃,他比谁都清楚,你们若有脸就去求。
这无疑是断了林文渊的生路。江瑶哭了两日,便也接受了现实,可转头,竟然圣上给阿璃赐封了。
县主,那可是真正的贵族身份,谁看着不眼热,江陵城谁又敢得罪?
柳氏此番过来,就是拉着江瑶过来谢罪的。
上了山,这两个女人便更碍眼了,有人一眼就认出江瑶是林文渊的小妾,一传十十传百,看过来的目光越多,意味也更复杂,自然私下的话又怎么可能好听。
“头回在柳树村,林文渊害得璃娘晕到,差点伤到小世子,上回又逼迫我们诬陷璃娘,她这个做人侍妾的,不可能不知道,怎么也没帮着一点,现在哪里来的脸上门?”
二房对阿璃做过的事岂止这些,柳氏听得异常心虚,扯了扯江瑶,“待会别乱说话,只管赔不是就行了!”
江瑶何曾跟人这般低声下气过?如今失了势,更想保住最后一点尊严,更不愿意向人低头,难不成阿璃还真敢治她罪不可?
拉拉扯扯进了正堂,阿璃礼物还没分拣完,倩儿在记账,哪家是什么东西,每家每户阿璃都是亲自挑选的,自然是很有针对性,切不可乱了套。
柳氏拉着江瑶站在一旁,不敢贸然打扰,听得下人说这些都是准备送人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粘了上去。
这可都是御赐之物,凭空分给那些山野村民,不如留着自己填库房。柳氏眼热得紧,脖子不自觉地伸长了。
江瑶侧目,阿娘这般表现得也太明显了,丢不丢人?
于是她反而将头颅抬得更高,这一抬眸,便见正堂上坐着品茶的郎君。一身锦袍,看不出多么富贵,但是气质卓然,身份定是不凡。
李元一直看着顾臻与阿璃,这两个人也不知低头在说什么,不像甜言蜜语打情骂俏,但又给人一种两人气场相合很是般配温馨的感觉。
这种感觉没有一丝故意做作,让他不得不承认,这回顾臻是真的载了。载在了陆焕之前妻手里,而自己的妹妹,也正载在陆焕之手里。
李元总觉得,顾臻看上阿璃并非巧合。由时间推算,他们该是在关内道时认识的,唯一的机会就该是安北都护寿辰这个机会。这是他能想到的顾臻跟阿璃的唯一交集。
清平给他的信上说过,是阿璃见异思迁,想攀龙附凤,才勾搭上了顾臻,与陆焕之合离,可在他看来,只怕想攀龙附凤的是陆焕之,阿璃只怕是被人通过卑鄙手段给献出去的。这大概就是顾臻给陆焕之这个重新崛起机会的缘故。
他当然也不是盲目相信阿璃的人品,几日相处,还不至于让他轻易得出什么结论,他的依据是顾臻在年前时跑来蜀地,又要当这剑南道节度使,这说明顾臻心里有阿璃,但两人却直到现在孩子快临盆了才公开关系,这可不是顾臻的作风,只能说是阿璃压根没接受他。
能在朝野翻云覆雨的镇远侯被一个小商女嫌弃,李元感觉莫名的酸爽,嘴角的笑容便拉了上来,这刚笑了笑,便感觉到一股有些炙热的视线。
李元转头看去,只见门口处,亭亭玉立的江瑶。尽管没见过,但这身份却很好猜,谁教这位也的确长得不错。江家的事他也听闻过,说这江瑶艳色敢与阿璃齐名的美人,但此刻一见,却天差地别。
倒不是阿璃的美貌远超她多少,而是气质相去甚远。阿璃容貌给人的感觉是有些过分艳丽的,这样女子匝眼一看,太出挑,会让人忍不住生出要将金屋藏娇的念头,因为太艳丽,让男人难免有无法匹配的心虚感,比如陆焕之,大概就属于这一类,而真正能够驾驭她的,必然是强者中的强者,比如顾臻。
而这个江瑶虽然也艳丽妩媚,也会让男人有据为己有的念头,但也仅此而已,就如一件不错的东西,占了也就占了。
李元礼貌地冲这个注视他的女人点头致意。
江瑶低下头,脸颊有点热。
“阿瑶,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柳氏敏锐地感觉到江瑶的身体变化。
江瑶眼珠子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干脆扶了扶额头,身体开始摇摇欲坠,撇眼看到那个郎君还看着她,安安心心地“昏了过去”。
柳氏急得大叫,终于引起了那头顾臻和阿璃的注意。
几人过来是过来了,只是隔了些距离看着柳氏哭哭啼啼,仿佛都不约而同地在思考江瑶今日唱的是哪一出。这让柳氏的哭啼一下变得尴尬起来,忍不住偷偷抬眼看阿璃。
确定江瑶没有动弹,阿璃才发话,“先送阿姐到内堂休息。”
江瑶的花样多,她可不会相信柳氏口中所说的“忧思成疾”的说法。
其实柳氏也有点怀疑江瑶是装的,不管真假,她都不能拆了自己女儿的台。
两个侍婢来搀扶江瑶,没拖动,正好赵阿三路过,很热心地来帮忙,只是他扛过野猪从未扛过活人,动作难免粗暴一些。
江瑶感觉自己的胃一下被顶在赵阿三如石头一般坚硬的肩膀上,差点没当众吐出来,到了内堂,脸色反而比在外面更加难看。
柳氏心道:果然是晕了,不是装的?哭声便更大了些。
“我可怜的儿啊,你怎么这般命苦……”
顾臻扶着阿璃远远站着,沉声道:“今日是阿璃大喜的日子!”这是故意来找他晦气是不?
柳氏张了张嘴,那些哭诉的话便再不敢说出口,赶紧擦了把眼泪,到顾臻面前福了福,“是民妇失礼了,还望顾侯不要怪罪则个。”偷偷抬眼瞧阿璃,又唤了一声“县主”。
“婶娘不必拘这些俗礼,我身子不便,才没有回江家老宅……”
江勉听得消息,也赶了过来,看到柳氏母女,于是说:“阿姐忙正事去吧,这里我来照顾。”
听得所有人都离开,江瑶想要睁眼,却发现江勉往旁边一坐,视线盯着她,仿佛要看看她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这让她异常憋屈,早在心里将阿璃骂了上百回。
“瑶姐不必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醒着。”
柳氏这下尴尬了,想糊弄过去,却见江瑶一跃而起,怒目圆瞪。江勉完全无视她的怒气,反而捻着茶杯,气定神闲地说道:“瑶姐跟那林文渊曾经如何算计我阿姐,我姑且可以不计较,瑶姐此番若只是来谢罪的,念在同是江家人的份上,我也当以礼相待,但瑶姐若有其他企图,可别怪我江勉翻脸不认人!”
柳氏和江瑶一起愣了愣。以前的江勉虽然不像周姨娘那般软弱可欺,但绝对不是个硬气难缠的人,否则也不会任由他们揉扁搓圆,还得江英出面为他做主。
看到这个年纪不过十五的少年郎,如今成长成这般模样,母女俩心里竟不自觉地有些发凉。
“阿勉,你说哪里话,以前是我们过分了,此次就是特地来请罪的。”柳氏赶紧说道。
“若跟阿姐在一起的不是镇远侯,而真的只是一个商人,阿姐也没有县主这个身份,你们还会真心来请罪吗?”
江勉不是个会拿权势去压人的人,他也很清楚,若没有顾臻这个姐夫,他们这些权势大概也是没有的。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会靠着姐夫来给阿姐掌门面。不过,因为清楚这些人趋炎附势的本性,这口气他便咽不下去。
一句话将柳氏问得哑口无言,有点无地自容。
江瑶反而冷笑道:“那你认为没有这些,外面那些人会来?”
端什么清高的架子,阿璃不过走运,才飞上枝头变凤凰,若非如此,只怕早已变成别人砧板上的肉。
这个世道就是弱肉强食,她可没这般清高天真。
江勉气息一滞,“这么说,瑶姐并没为以前对阿姐做出的那些事而感到羞愧?”
羞愧个毛线头!
江勉顿时明白,真有那个良心大概也做不出那些事了!
江勉长吸一口气,起身,负手而立,“既然如此,那两位便请回吧。四明山没那么大的度量,容不下这等卑鄙无耻之人!”
“你骂谁卑鄙无耻了?”江瑶爆了。
柳氏心口微颤,这江勉还真的翻脸不认人了?现如今她们可得罪不起大房的人,柳氏赶紧拉住暴跳如雷的女儿,怕她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赶紧说道:“阿勉别生气,你瑶姐这些日子忧郁成疾,难免口不择言。我们先回去,你可不要告诉阿璃,她现在身体要紧!”
说罢强扯着江瑶走得飞快。
江勉看着两人离开,终于明白阿姐有这么大的喜事,为何叔父却不肯上门,盖因这些妻儿令他颜面蒙羞,没脸来见他们。
柳氏、江雄、江瑶、江婉,除了江婉懦弱没主见,其他人,哪一个是省油得灯?
江勉忍不住叹了口气。
阁楼上,李元负手而立,看着那对母女狼狈下山,感叹道:“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将阿璃的身份曝光。”
顾臻坐在临窗坐席上,心情甚好地给阿璃记账,“哦,是何缘故?”
李元瞥他,“你是怕她被这些人欺负了去吧?”林文渊也好,江家二房的人也罢,甚至还有极不遭人待见的陆家。若不是顾臻想得周全,只怕阿璃这回是要折进去的。别人做事如何他不清楚,但是以得他那个宝贝妹妹清平的性子,阿璃当时的处境凶多吉少。
“可是这样,你的弱点便也人尽皆知了,真不怕别人对她下手?”
顾臻抬头,难得这只狐狸能说句真心话,“知道自己有弱点,你会怎么做?”
“大概是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让人心生畏惧,不敢擅动!”
这是李元的真心话,也是试探顾臻的话,顾臻但笑不语,竟是默认了。
“你卸了三镇节度使的职务,选择到剑南道,该是为了遮掩锋芒,如今看来,似乎有点得不偿失了。”没了三镇的兵权,还多了个致命弱点,为了这个致命弱点还不能藏锋显拙,若换在普通人身上,这绝对是找死的做法。
“能为一个人,选择不一样的道路,这种感觉很美妙,有机会,晋王你也该试一试。”
没有弱点的顾臻令人畏惧,而有了弱点的顾臻令人敬畏。
李元摇头,“这种味道你一个人尝尝就够了。”
待李元离开后,燕十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不解地问自家主子:“主子真不怕他使坏?”
“晋王是个聪明人,若不想与我为敌,他只会对阿璃对江家更好。”
燕十六心头大震,任何的好都是要交互的,莫非……
“主子已经决定要站队了么?”晋王与太子,不可并存。迟早是你死我活的一场较量。
顾臻笑:“为何要站队?只要有足够的实力,保持中立,他们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燕十六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剑南道不比以前的三镇,如果上面的人想节制他,可比以前容易得多。
但凡事都有两面,若拿着剑南道都能冲过这些权势的封锁节制,那么,他们中立的身份便就能屹立不倒,谁都得罪不起。可,如果输了,只怕曾经建立的所有基业都将化为乌有。
这是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