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勉也是个知事的,今日过来本来就是要告知江陵城陆焕之的事,只不过这事他不打算跟阿璃说,晚饭后便拉了顾臻去书房。
顾臻觉得,这个小舅子很有眼力见,知道跟他商量这是值得肯定和赞扬的,所以那表情和善得江勉都觉得他依稀有几分阿爹的气质。
“我跟你说这些可没其他意思!”江勉略感心虚,他怎么有种自己把阿姐给卖了的感觉呢。
顾臻不置可否,“如今阿璃身子不便,的确不该拿这些事去叨扰她。你做得很好。”
江勉很想问一句,是你这个禽兽把我阿姐的肚子搞大的吧?可他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恶劣,会把这个男人气走,届时他阿姐可怎么办?
“陆焕之是阿姐曾经的夫君,你知道的吧?”
顾臻点头。
“今日他在四明山下徘徊不前,我总觉得他对阿姐还没忘情。”
“那又如何?”
江勉竖眉,“他如今这身份,若真要抢阿姐,你抢得过?”
咦……竟然担心她阿姐被陆焕之抢走,顾臻笑:“你果然对我这个姐夫更中意!”
尼玛重点在这里吗?
江勉面红耳赤怒目圆瞪,他突然觉得自己这样会不会很丢阿姐的脸。
“放心,他抢不走阿璃。他没这个本事,阿璃也不会选择他!”
你一个商人,还斗得过御史了?不怕自己的铺子被人查封?
“你没听说他跟清平公主的事么?即便他想,清平公主又岂能允许。”
江勉蹙眉,“虽然江陵城有传言说陆焕之跟清平公主勾搭上了,但我一直以为那是传言,是陆家想要贬低阿姐才传出来的话,没想到……”
勾搭?顾臻觉得江勉这个词用在皇家头上甚是不妥当,但想到皇宫里那个无耻男人,又觉得分为贴切。
江勉一点没被安慰到,反而担心道:“那阿姐岂不是很危险?”
若清平公主知道陆焕之还念着阿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放心,我会保护阿璃的!”顾臻信誓旦旦。
江勉翻白眼,“别说得你好像很有权势似的。”
“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很有背景的人。”
江勉嗤之以鼻,不过修一条山道而已,被人赞了两句,就以为自己真的很了不起了。
“反正阿姐不能再跟那个人有任何牵扯。陆焕之现在查柳树村的事,只怕会想方设法见阿姐一面。”
一想到阿璃如今挺着个大肚子,一见陆焕之指不定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顾臻觉得,这个弟弟对自己十分没信心,回头便去找阿璃抱怨道:“你弟弟很不相信我是个有身份地位的人。”
阿璃在绣荷包,顾母前日里看她的荷包很是喜欢,托她帮她绣一个。这事吧本不过举手之劳,只是顾母的身份,让她多少有些迟疑,太近不好,疏远更不好。顾母跟陆母不一样,别看是侯府太夫人,养尊处优惯了,但为人处世很是和善,连对下人都十分好。今早星儿采茶摔了一跤,还是她扶回来亲自给她上的药,跟奶娘更是有点形同姐妹,没事就喜欢在一起叨叨叨。
这是一个十分善良有亲和力的长辈,而且丝毫不计较她商户女的身份,更让阿璃意外的事,她甚至没有问过肚子里孩子的事情,不管这孩子是不是顾臻的,难道一个女子在合离之后有了身孕不是件令人丢脸的事情吗?
可顾母不但没过问,反而跟奶娘想着法子如何给她补身子,昨晚她还见两人竟然在一起做小衣服,当即羞得没敢进屋。
顾母的存在就如三月阳光,看似不灿烂强烈,但暖融融的,照得人心都要化了。顾臻长得这么歪,真很难想象会有这样一位母亲。
见阿璃不理他,顾臻凑过来,看着荷包花色,“你给我也绣一个。”
阿璃将他脑袋刨开,“你挡着光了。”
顾臻便干脆在她旁边坐下,看着她穿针引线,纤细的手指如穿花一般,惹得人挪不开眼。
阿璃挑好一个花色,这才说:“你如今无官职在身,江勉也没说错。”
顾臻很想说官职算个屁啊,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官职不过是权利运筹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全部。以为他卸了三镇节度使的官职,三镇他就插不了手了吗?阿璃也太小看他了。
三镇据的是突厥,剑南道挡的是吐蕃。突厥与吐蕃这两个最大的强敌,都有他安插的人制约着,那天下有人想动他便不容易了,即便老皇帝不在。
他又不蠢,难道还真像别人以为的那样,靠着皇帝的宠爱为所欲为?
现在不过避避风头罢了。这回陆焕之领了御史之职来蜀中,恐怕是李元有意探他的底。
顾臻帮阿璃绞线,“你可是嫌弃我如今无官无职?”
阿璃抿了抿嘴,“一个月前你就在说该去上任了,如今还不走,怕是凶多吉少了。”
“不必担心,快了快了。”龙椅上那位总是要使使小性子彰显一下权势的。
快了快了,这话说得可真轻松,所以,他自己也巴不得早点离开的吧。
阿璃心头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儿,突然肚子里的小东西踹了她一脚,阿璃疼得吸了一口气,捂着肚子半天没缓过来。
顾臻赶紧扶她在榻上躺好,塞了几个垫子在她背后,“怎么了?他又调皮了?”
阿璃扶着肚子摸了摸,“如果这个孩子不是你的,你真的还打算当他的爹?”
顾臻在旁边坐下,抚抚阿璃的额头,“既然我决定娶你,便会接受你的一切,也包括这个孩子。”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跑到他心里去的,既然放不下又忍不住担心牵挂,那就娶回家,放在身边,好好养着。
“上回不是还说皇上要给你赐婚么?”
孩子有个爹没什么不好,但是,她没有后盾,后宅争斗,跟这些权贵硬碰硬,只能输得一败涂地,这回她不允许自己再输得那么惨,为了自己,更为了孩子,这是她欠孩子的。与其让孩子在一个富贵之家被人排挤,受尽欺凌,不如自己好好养着。
“不会再有什么赐婚了。”顾臻很认真地看着阿璃,心头噗通噗通直跳。以前阿璃从来不会过问这些,即便自己主动提起都会被她糊弄过去,今日她竟然主动开口,莫非……
顾臻眼睛亮得吓人,像是要将人吸附进去,阿璃被震得闭了嘴。半晌没听到想听的话,顾臻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同意了?”
看着阿璃端得几乎要僵掉的俏脸,顾臻体内的热血在乱串,两人本来就离得不远,阿璃感觉到他喷到脸上的气息好热,本能地撇开头避开,视线也跟着一扫,扫到男人某个凸出的部位,一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是禽兽吗?”阿璃直接一脚将人从榻边踹了下去。
顾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起了反应,羞恼异常,脸上便端得愈发端正,正色道:“这是男人在收到爱慕女子回应后的正常反应。”
阿璃正色:禽兽还禽兽得这般理直气壮,你阿娘知道吗?
顾臻看着阿璃那气呼呼的小样儿,更眼热了,越是想压抑,越是压抑不住,最后他只得放弃,顶着个帐篷,还站得玉树临风,一脸高冷,“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说罢,潇洒一拂袖,出门了。
阿璃气得翻眼,万一碰到个懂事儿的,看到他这模样从她屋里出去,她这脸还要不要?即便,这只是她的书房。
陆焕之在小屋里一宿没睡好,眼前一直晃着阿璃的身影,还有顾臻扶她的模样。
他是听说顾臻在蜀中,也有想过他会不会来找阿璃,但这真的只是停留偶尔不经意一想上。顾臻为人,全朝上下都知道,是个重大局做大事的人,并不会沉溺女色,更不会因为这些儿女私情影响了自己的大事。
他来蜀地,只能说是在图谋剑南道兵权,毕竟这里也是对抗吐蕃的要地。
阿璃不会喜欢顾臻,更不可能跟他,他一直坚信着这一点,可现在,他的信念被突然捣碎了。
陆焕之翻身坐起,站在窗户边,定定看着南面,就这样生生站了一宿。
翌日江勉来看他走没,他红着眼珠子,道:“我想见阿璃一面。”
江勉皱了皱眉,“有这个必要吗?你与阿姐一别两清,不再有任何牵扯。”
“我要见她!”
这还耐上他们江家了不成?
江勉冷飕飕地瞥他,“陆御史,我敬你是朝廷命官,才礼让你三分,你别得寸进尺!”
“那好,我就以御史的身份,见阿璃,她与柳树村关系深厚,我怎么能保证不是她挑唆柳树村的人污蔑林文渊,毕竟,林文渊帮着二房抢占了山溪山的茶庄,你们有充分的动机!”
“你——”江勉气得肠子打结,“陆焕之,你太无耻了!”
陆焕之却不为这唾骂所动,“阿璃不敢见我,可是真有什么是必须瞒着我的?”比如,她与顾臻,两人到底何时如此亲密的?
亏他一直心心念念不能忘怀,没曾想,她早已移情别恋,跟了别的男人。
江勉没敢把此事告诉阿璃,但却在告诉顾臻时,阿璃觉得江勉脸色有异,跟过来恰好听到,径直走进书房,看着自己的弟弟,和那个无耻的男人,问道:“你们何时背着我勾搭上的?”
顾臻皱眉,“勾搭这个词,不该这么用。”
阿璃瞪他,眼睛冷幽幽地落到江勉身上,这个好弟弟啊,有事不告诉她,反而告诉顾臻这个外人,太不把她这个姐姐放在眼里了。
江勉被她看得异常心虚,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他是为你好。”顾臻说。
阿璃当然知道是为了她好,但是她又不是什么瓷瓶,哪里需要那样护着的,这人都上门要找麻烦了,还瞒着,当真愚蠢。
难道让顾臻出去把人打走?他就算有以前的职权都未必敢打御史台的人。
“我不便外出,让他过来吧。”
“阿姐,你真要见他?”江勉急了,忍不住使劲冲顾臻使眼色。
顾臻仔细观察阿璃,也只有真的不在乎一个人了,才会能这般面对。
“见见又何妨,教他死了心也好。”
话虽然说得这般洒脱,可转头,这位便蹲在了墙根。带人过来的江勉同来蹲墙根,却发现最佳位置已经被顾臻占领,撇撇嘴,“我以为你真不在乎呢。”
“自己老婆见野男人,怎么可能放心得下?”
江勉:阿姐还没嫁给你呢,请不要叫得这般顺口。
正堂内,阿璃席地而坐,也未起身,只是冲陆焕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焕之看了阿璃一眼,面色红润,眼睛更水润光泽,与她离开他时的苍白憔悴截然相反。视线一转,落在她无法忽视的肚腹上,陆焕之如遭雷击,差点没站稳。
“我身子有些不便,还请陆御史见谅。”
阿璃一脸坦然淡定,陆焕之有些恍惚,觉得整个世界都不真实。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摸到上位坐好的。
“听说陆御史有柳树村的事情要问我,民妇自是知无不言,陆御史尽管问来。”
阿璃抬眸,眼中波澜不兴,陆焕之心中聚集的怨怒之气终于爆发出来,“告诉我,这个孩子可是他的?”
阿璃笑:“你我已经合离,按理此事我不需要向你说明,但是为免引起你和你未来夫人的误会,还是说明白一点好。你我之间不可能有孩子,这你比谁都明白。”
“好!你很好!”陆焕之站起来,竟是气得发抖。
阿璃看着他,心头不觉好笑,“陆郎何必做出如此模样,让不知道的人看到,还以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从来都是你陆家欠我,在你将我送出去那一刻,你我之间,所有的夫妻情谊便已经彻底斩断。如今你这般形容,叫我说什么是好?”
“什么送出去?”江勉听得一头水雾,顾臻略感心虚,叫他噤声。
那头陆焕之胀满的情绪被阿璃戳破了,怨愤变成了忧伤与痛苦,“阿璃……”
“陆郎,你我早已结束。就算你想回去,真的还回的去吗?”
陆焕之比谁都清楚,如今的身份,就算他想放弃,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他愣愣地坐在坐席上,阿璃起身,“陆御史若是没其他事,阿璃便先退下。”
陆焕之抬头看着她,视线落在她肚子上,“他不会真心待你!”
阿璃微微一愣,这是在说顾臻吗?
“他那样的身份,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对待一个商户女。就算他真心待你,但你对他而言,并无价值,他日若有权势之争,你便会成为头一个牺牲者。阿璃,别犯傻。”
阿璃本是不想说什么的,听得他这般理所当然,忍不住回道:“他那样的身份,那样的人?陆郎,那你是何身份?又是怎样的人?而在权势面前,你不一样选择牺牲我?”
陆焕之被当头棒击,眼前发晕。
阿璃也无心跟他纠缠下去,揖了揖,毫不要犹豫地离开。顾臻担忧地跟了过去,江勉气急败坏地冲进正堂,一把拎起陆焕之,“你们陆家对我阿姐到底做了什么?”
陆焕之面如死灰,看着江勉眼珠子都失了光彩。
江勉拳头捏得紧紧的,但终究没有揍下来,他已经不是那个无知少年了,知道阿姐遭受了多少磨难,他便更要按捺住自己暴躁的情绪以免给阿姐惹祸。
将人丢在地上,江勉说道:“阿姐离开你是对的。你们陆家不配有她这样的媳妇。如今你是御史,我不能揍你,但作为男人,别给在男人丢脸!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说罢,叫了人送客,看也懒得看他一眼。
顾臻直跟着阿璃进了书房,阿璃表现毫无异样,他便装模作样地在旁边煮茶玩,阿璃那头已经打开账簿,碾墨提笔。
“顾臻,我们成亲吧。”
顾臻烤茶的手一抖,小釜掉在地上,摔得吧嗒一声响。
阿璃抬头看过来,“你不愿意?”
顾臻赶紧起身顾不得那头还烧着的风炉,走过来,认真地看着阿璃,“你可想好了?”
阿璃点头,“我想再赌最后一次。”让她最后一次相信,有个男人能够一心一意待她,即便为了孩子,她也得赌一次。
顾臻情难自持,好不容易端稳正人君子的面目,轻轻将阿璃拥入怀中,“我会用接下来的无数个岁月向你证明,你今日的选择没有错。”
阿璃不是头一回听这种话,此刻心口却蹿动了一下,仿佛有热血在内体蒸腾,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啊!”阿璃突然痛呼一声。
顾臻松手,有点无措:“可是我伤着你了?”明明他已经够温柔了,拥抱他都不敢太用力。
阿璃看看手指上的戒指,方才,她好像被戒指蛰了一下。
“我没事。”阿璃摇头,以前她被戒指蛰过两次,一次是在安北都护府时,绿莹想烧炭杀死她,她被戒指蛰醒,第二次是自己失神,差点掉进水里,而这一次,难道戒指又在提醒她有生命危险?
她也觉得,跟顾臻在一起,的确挺危险的。
顾臻觉得阿璃看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你该不会是这么快就反悔了吧?”
阿璃还真想反悔来着,但顾臻的气息告诉她,你敢反一个试试?
“方才我都听见了。”
“嗯?”
“你跟陆焕之的对话。”
阿璃抬头,所以,这个混蛋在告诉她他刚才听墙脚了?还是以如此理所当然的气势?阿璃对他的三观简直肃然起敬。
“那孩子,果然是我的吧……”她跟陆焕之不可能什么的,怎么听都挺爽,虽然不知道到底有些什么不可能。
阿璃脸微微一红,“那又如何?”
“做娘的,不该那么自私,要为孩子多想想。孩子还是该有个爹,当然最好是由亲爹陪着,才能健康成长,你觉得呢?”
阿璃:……
有你这样的爹,确定孩子不会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