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蓁蓁也看了过去,但她的关注点与叶天遥有所不同。
“瞧我,竟忘了。这里茶水粗陋,顾公子久居帝都,怕是不合你的口味。”
顾清宴的茶水,初时抿过后,便端着再未入口。是以还有大半碗茶汤。
在旁人看来,不免会作此想。
“伯母唤我延之即可。”
顾清宴拉回思绪,放下茶盏歉然一笑,“秋季闷燥,此茶能降热消渴,自然是好茶。只是晚辈体质偏寒,不宜饮用过多。倒是辜负了伯母的一片好意。”
“原来如此。金花,将我书房的茶叶取来,给顾公…给延之换杯茶。”
贴身婢女领命退去,关蓁蓁笑着道,“刚来闵州那会儿,我可喝不习惯这茶。老叶就让人去搜罗各地的茶叶。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习惯了,他反而戒不掉什么茶都往家里带的毛病。你要有喜欢的,回头替我分担些。”
“二位伉俪情深,着实煞羡旁人。”顾清宴微微垂眸,神色恭谨,“那晚辈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说着话,叶家小厮带人进了厅堂。
“老爷,夫人。这位公子说他是奉命来送礼的。”
所指之人正是小天。
他后面,还跟了七八人。
顾清宴悄然松下一口气,可算是接到人了。
他起身行礼道,“这一路颠簸,多得弯弯照拂,晚辈不甚感激。微薄谢礼,还望伯父伯母笑纳。”
他是不能提柒州石洞恶战,不能提她救他性命一事。但这礼得送,谢得道。恩情不能忘。
叶天遥暗道,还算识趣。
他起身,背着手走到大木箱前。
小天挥了挥手,抬箱的人纷纷解锁开盖,动作迅疾麻利。
三口大木箱先后打开。
叶天遥一瞧,书,书,书。
嘿,全是书。
他见字就头疼。
难不成这小子还真是个书呆子?!
叶天遥兴致缺缺,关蓁蓁却是颇感兴趣。
越过自家不识货的夫君,她俯身拾起一本,“百山杂录?莫非这就是草仙人所着,记载诸多草药的百山杂录?”
顾清宴颔首笑答,“正是。这些年晚辈寻了不少医书。与其放在家中蒙尘,不若送给叶家药行。这些书在伯母手里,更能实现它们的价值。”
一本百山杂录尚且可遇不可求,关蓁蓁自是知晓这些医书有多难得。本想拒绝,却叫他这话堵了回来。
顾家远在帝都,千里迢迢选这份礼送来,也是有心了。
关蓁蓁抚了抚书页,看向顾清宴。
不免疑惑,如此风姿秀逸,行止如沐春风的男子,怎么就瞧上了她家傻头呆脑的闺女?
但这话不能问呐。
睇了眼缩在椅子上,恨不得缩成鹌鹑的傻孩子。
关蓁蓁不禁皱眉,“弯弯那丫头,哪懂照顾人?我看是你照顾她才是。看看,比离开那会儿都胖了不少。”
胖…
胖了不少……
叶弯弯欲哭无泪,她一句话没说,一步也没乱跑,大半张脸也藏了起来,她娘怎么还能逮着她不放。
完了完了,回头又该唠叨了。
顾清宴眉头微微一跳。
他还记得,小姑娘在山上嚷着要减肥的事儿。
也记得,答应小姑娘要办到的事儿。
顾清宴招招手,端着紫檀方木盒的侍卫甲上前。
亲自揭了紫檀盒,他拿起一本薄册子恭谨地递给关蓁蓁道,“晚辈还挑了两本册子,伯母不妨瞧瞧可喜欢。”
关蓁蓁好奇地接过,“驻颜食录?这我倒是没听过。”
翻了翻书页,她面色微喜,“是食谱?”
叶弯弯和叶天遥齐齐看来,神情均是惊恐。
我去,给关蓁蓁送食谱?
要命哦。
这下别说叶天遥了,叶弯弯看顾清宴的眼神都带了点儿幽怨。
怎么办,她的胃已经开始犯酸了。
顾清宴恍若未觉,笑盈盈回道,“这本册子出自宫廷,多是些养颜驻容的菜系。听弯弯说,伯母于厨艺一道颇有研究。希望能给您一些助益。”
关蓁蓁弯了弯唇,拿出紫檀盒里的另一本册子,眸光霎时更亮,“美肤秘策?又是宫廷秘本?你这小子,倒是会送礼。”
“哪里,是伯母不嫌弃,这礼才好。”
顾清宴见关蓁蓁心情是真的很好,顿了顿,才继续道,“这两本册子,尚有些禁忌。”
关蓁蓁侧目,“什么禁忌?”
“这驻颜食录虽好,所涉及的食材,不适合男子以及闺阁女儿食用。”
叶弯弯和叶天遥一听,顿时胃不痛了,心也不苦了。
这世间还有如此菜谱。
甚好甚好。
叶天遥难得赞同了顾清宴一回。
这事儿干的漂亮!
叶弯弯更是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她刚刚怎么能想胖揍当初跟延之哥哥讲这事的自己呢,明明该使劲夸才对!
多有先见之明!!
顾清宴收获两道感激的目光,依旧不动声色,对上关蓁蓁似笑非笑的神情,愈加真挚道,“至于美肤秘策,过犹不及。晚辈私以为,美分千百种,但身体康健是为第一美。”
“延之小子,这可不是什么禁忌。倒像你在挑媳妇儿呢。”
“伯母说笑了。”
顾清宴咳了咳,摸着鼻头道,“晚辈只是觉得,弯弯多随了您的样貌,已然很好,无需精雕细琢。”
话说的妥帖,礼送的合意。
关蓁蓁哪里还能说出个“不”字。
她拿着紫檀盒回了座。
叶天遥却有些坐不住。他知道那个圆木盒,肯定是送给他的见面礼。
经过前两遭,叶天遥不得不承认,这顾家小子的确会送礼。
也不知准备的是什么玩意。
哼,想打动他,可没那么容易!
顾清宴捧着那圆木盒,果真到了叶天遥跟前,“也不知道伯父会喜欢些什么。晚辈先时得了一块异石,还算圆滑,送与伯父把玩。”
石头?
叶天遥看了眼盒子里乌漆嘛黑的圆石一眼,又瞥了瞥笑意浅浅的顾清宴,还是勉强拿了出来。
刚入手,他便察觉不对。
巴掌大的石头,出乎意料的重。
而且,通体冰凉。
摸着这块浑圆无棱角的石头,叶天遥灵光一闪,微微讶然,“这是玄铁?!”
当初闺女那弯月斧,就是他用先父留下的玄铁所铸。
这东西,太难得了。
几乎瞬间,他就燃起了再打铁的冲动。
这小子,忒会送东西了。
不行,他可不能轻易被动摇。
叶天遥将圆石塞回木盒,看似随手,实则小心翼翼放到了桌上,语气淡淡,“勉勉强强吧,小了点。”
顾清宴点点头,颇为认可叶天遥的随口胡言,分外认真道,“是晚辈诚意不足。下次定寻个像样的来。”
寻个像样的…
叶天遥瞅了他一眼,这小子当玄铁是大白菜呀,还能挑肥拣瘦?
还想下次再来……
来干嘛?
再来…再敢来看他不揍……
嗯…看看有没有更大的玄铁再决定揍不揍吧……
顾清宴绝不会空手登门。
这一点,纪温闲再清楚不过。
但真真看过送礼这一出,黯然之余,他不免自愧弗如。
这绝非仅仅涉及钱财。
帝都,宫廷,异石……
顾清宴用时之长,手笔之大,思虑之久。都让这份礼,格外厚重,且诚意十足。
想到这儿,纪温闲手中的折扇不禁攥得更紧。
浓烈的危机感缠成团,在他胸口撞来撞去,还夹杂着几分未曾察觉的恐慌。
望着满池金鱼,游来游去。
却寻不见出路。
纪温闲觉得,他该做点什么。
目光一转,正巧瞥见了叶弯弯。
“小月牙”
他唤住她,走过去笑眯眯道,“本公子头一次来闵州,你是不是该略尽地主之谊,做几日我的向导呀?”
“这必须的呀。”
在帝都时,纪温闲可没少陪吃陪喝陪逛。就前不久,他还带她转了柒州河街。
叶弯弯拍着他的肩道,“保准让你吃好喝好玩好,走!闵州小霸王,现在就带你长长见识去。”
“好啊。”
纪温闲眉眼微扬,摇着扇子追了上去,“小霸王,小的全靠你罩着了。”
说是带人长见识。
叶弯弯自个儿先玩疯了。
她可在山上困了一个多月呀,一个多月是什么概念?
没斗过蟋蟀…
没涮过羊肉锅…
没揍过小贼,没打过劫…
连算命先生的茶她都好久没蹭过…
她不疯魔,她就不是闵州小霸王!
撒了缰绳的野马,拉都拉不住。
更别提,叶弯弯还美其名曰给纪温闲当向导。
关蓁蓁管不了自家闺女,只能关心起被冷落的顾清宴了。
“家里一个两个,看字就头疼。这么多书,真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顾清宴一边摆放着医书,一边做着分类标记,眸光专注,“晚辈看过这些,做起来比常人快。能帮上忙便好。”
关蓁蓁见他神态闲适,当真没有半分异色,心下更是满意,“你的病可缺什么药材?得了你这么些书,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别跟我客气。”
顾清宴指尖微微一滞,“…暂且不缺。”
想了想,又坦诚道,“晚辈并非患疾,而是中了一种蛊。不知伯母可曾听过…巫族?”
关蓁蓁愣了愣。
蛊这种东西,他们行医卖药的没多少人见过,但大半听过。她自然也不例外。
蛊甚罕见,解法更是千奇百怪。
有的甚至无解。
这小子居然中了蛊?
关蓁蓁摇头,安慰道,“延之小子,我没听过什么巫族。但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