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克鲁克山欠的人情,陈家蜜依然很诚挚地向派特里克表达了感谢。
帕特里克看上去比克鲁克山年轻一点,棕色头发蓝色眼睛,骷髅t恤配一条破洞牛仔裤,潮得和一身休闲服的克鲁克山完全不像一个次元的人。但陈家蜜从他们谈话间知道他俩曾经是大学同学,现在则是工作伙伴,画风完全不同的两人会有如此交情,陈家蜜很有些吃惊。
工作牌上写着临时工作证,签发单位就是陈家蜜在重型卡车上看到的喷涂,现在她能一一辨认清楚了,这家单位字面意思是荷兰皇家花卉公司。她现在所处的停车场巨大,因为除了小型轿车,停车场还必须容纳她之前所有看到的卡车。但比起停车场,面前的建筑似乎更大,看到有扇门写着入口字样,陈家蜜正想走过去。但是派特里克告诉她不是往那里走,那个入口是游客通道,而且要再过一个小时才会开放。
陈家蜜对这里的每一处都感到新鲜无比,便跟着两人进入了专用通道。
似乎是因为派特里克更加健谈,克鲁克山干脆就不说话,让派特里克去跟陈家蜜四处介绍,陈家蜜先前以为的荷兰皇家花卉公司这个说法并不正确,派特里克告诉她这里应该理解为鲜花拍卖市场。陈家蜜恍然大悟,这不就是韩强在云市工作的地方,而韩强也和她略略提过花卉交易是通过拍卖来进行,他本来还想带陈家蜜去参观,只可惜事发突然未能成行。陈家蜜明白过来但凡是大型的花卉基地,大概都会有个这样类似的机构。
就是不知道大家执行的是不是同一套标准。
一直到现在,陈家蜜始终还是以为只有两万人的阿斯米尔,就算有悠久的花卉贸易历史,交易中心的规模也不一定比云市大多少,而且云市的交易中心目前也在筹划开放游客参观的事宜。陈家蜜这两天的所见所闻让她看到了荷兰民营公司的种植和育种能力,不过阿斯米尔作为一个两万人的小城,而荷兰作为一个欧洲面积不算大的低洼地国家,总体交易量可能大不到哪儿去。
这个想法只持续到克鲁克山递给她一本游客手册。
派特里克虽然很热情,但是他不如克鲁克山了解陈家蜜,克鲁克山非常擅于戳破陈家蜜的幻想,而且毫不留情。
因为场地很大又很空旷,陈家蜜行走间放心地扫了一眼介绍册的概览,才看了一行她就差点脚下一绊,摔个趔趄。
她曾经参与过帝都机场新航站楼的服务系统项目,所以对那处航站楼的数据记忆犹新。陈家蜜当时参与的三号航站楼项目是几年前新建的,她清晰记得项目计划书上第一页的介绍是这样的,三号航站楼是中国国内最大的单体建筑,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单体航站楼,建筑面基在九十多万平方米。但她现在所处的阿斯米尔鲜花拍卖市场,总建筑面积比帝都机场三号航站楼还大,达到了一百万平方米,光是仓库大厅就相当于两百个足球场,是吉尼斯记录认定的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建筑。
陈家蜜为刚才自己的沾沾自喜感到汗颜,她本以为云市的鲜花市场已经是亚洲第一,差距就算有也不会太大,转眼就被现实啪啪扇了耳光。阿斯米尔每天交易的鲜花品种就超过一千三百种,每天可以实现一千九百万株花卉和两百万株植物的交易,年成交量简直是天文数字的一百二十亿,云市的日成交量不到阿斯米尔的四分之一,品种更是只有零头。
差距体现在所有方面,而且一眼望去简直看不到希望,陈家蜜几乎有一种要彻底放弃抵抗的感觉。她一想到克鲁克山突然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上班”,更是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毕竟陈家蜜连云市的花卉交易中心都没来得及去看。
她试探地问道:“我们要参加拍卖吗?”
“不能直接上场拍,”派特里克善意地教导她,“我们要先去品控室,看看我们今天会得到哪些花。”
当天五点以前,全世界的花朵都会通过空运,进入阿姆斯特丹的史基浦机场,再由无以计数的重型卡车送到拍卖中心,其中所有的品类都会在品控室等待抽样,符合拍卖资质的买家可以先行前去观察当天的鲜花种类和质量。因为鲜花保存要求的温度相对比较低,品控室不比外头暖和,陈家蜜无措地跟着克鲁克山和派特里克穿梭在各个货架当中,看着他们动作飞快地翻检各种花朵,尤其是玫瑰。这里的玫瑰比她亲眼看过和电视以及书上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不一会儿她竟然就在寒冷的品控室跑出了一身汗。
因为克鲁克山效率飞快,他似乎极为熟悉品控室内的布局,甚至能够精确定位自己要的花在第几列第几排。因为有他在,派特里克偶尔还能偷懒给陈家蜜简单地讲讲样品,这里的鲜花分级只有三种a1,a2和b1,a1自然是品质最高级的鲜花,一般体现在植株很高,通常要大于八十公分接近一米,开放程度要小,花朵要完美,没有病虫害和物理伤害等等。至于像b1那种已经能看出明显不足的鲜花,通常只能低价卖到俄罗斯去。有经验的买家一圈看完,大致就知道自己今天要买些什么花,会花上多少钱。
陈家蜜拿手机记事本把派特里克说的话全部记下来,因为标准具体到细节,划分又非常清楚,她觉得自己对这些花判定标准也不是很难。
派特里克就想故意考考她,便抽出货架下部的一箱玫瑰,那是一种偏小型的红玫瑰,陈家蜜觉得就品种而言,除了个头小点,它几乎和红色娜奥米差不多美,而且微微含苞的样子特别美好,陈家蜜毫不犹豫地把这箱玫瑰划到a1。
没想到对方大笑起来:“你可太得意忘形了,作为品控,观察可要更仔细。”
派特里克把那个箱子整个抽出来,陈家蜜这才看见一整箱里有两朵玫瑰花瓣有些发黑,应该是运输当中磕碰到了,那么这箱花应该是a2。
派特里克告诉她这个结论仍然不对,陈家蜜这个准外行没法在短时间内一眼看出来这箱花的开放程度不一样,有一些已经开得过大了,那么等到它们最终到达顾客手上,就没法在花瓶里待上太久。派特里克表示如果让他预估价格,一枝这样的玫瑰最多只值得上0.5欧,但是便宜货卖到俄罗斯去销路则会很好。
这样迅速和准确的眼力需要经年累月的锻炼,派特里克告诉陈家蜜,她恐怕得从今天开始多花点时间才行。
两人笑起来,派特里克又随手抽了一箱玫瑰,这种玫瑰陈家蜜从来没有见过,是一种极淡的近乎白色的绿玫瑰,花瓣有一圈紫红色的描边,陈家蜜不知道派特里克会怎么形容它,但是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特别接地气的想法,就是这玫瑰实在是太仙了,刚才她还觉得那束小巧的红玫瑰很美,看到这束花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差距,a1自然有成为a1的资本。
不用陈家蜜说,派特里克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宾果,的确是a1没错。这个品种和等级的玫瑰,一般会送到英国去,整个市场每天有一半a1玫瑰都会送到英国去。接着它们由鲜花专营店接手,再由宴会经纪人指导,经过专业的包装和搭配,说不定明天就会出现在哪个明星的婚礼上。”
陈家蜜睁大了眼睛,花的经历听起来简直比人的经历丰富多了。
“你喜欢哪个英国明星?”派特里克很八卦,“我喜欢卷福,我从小就把福尔摩斯当成爱豆。”
陈家蜜没他那么潮,虽然也经常看热门剧集,但她的喜好比较老派:“我喜欢贝克汉姆。”
派特里克怪叫着耸耸肩:“哦,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他,可他老早就结婚了。”
“那是我读中学时候的事情了,”陈家蜜学着他的样子耸耸肩,“可他这么多年还是很帅啊。”
“你们这些只看脸的女孩子,”派特里克神秘兮兮地告诉陈家蜜,“不过你说得没错,贝克汉姆和维多利亚的婚礼的确用了这种玫瑰,不止他们这么干,就连皇室婚礼都会这么选择。”
说得陈家蜜又频频回头去看那箱玫瑰。
克鲁克山打了一个电话回来,见派特里克正在滔滔不绝地拿着一束非洲菊教导陈家蜜,非洲菊不比玫瑰可以有千变万化的色彩和花型,非洲菊的育种公司个个卯着劲头要把非洲菊搞成调色盘,颜色越猎奇越好,而这种猎奇偏偏又在亚洲销路很好,只能说各个地区审美差异真是大到离奇。派特里克手里拿着一束现今最时髦的黄绿色的非洲菊在和陈家蜜说着什么,陈家蜜也听得认真,两个人似乎相处得很融洽,时而笑得克鲁克山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克鲁克山一向看不惯这种黄绿色的非洲菊,今天他更加觉得那颜色跟呕吐物差不多。
“要开始了吗?”派特里克见克鲁克山表情严肃,把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问道。
“今天我来负责,”然后克鲁克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带有拍卖号的磁卡,他把卡给陈家蜜,“这是你今天的任务,两万欧,要拍回来八千枝玫瑰。”
别说两万欧,陈家蜜这会儿身家连两万块人民币都没有,何况她从来没有参加过拍卖,除了公司义卖,拍卖离她这种普通人似乎是遥远到银河系的东西。
她木楞楞地接过来,她不能不接,在阿斯米尔,克鲁克山对她的要求就必定代表着机遇。即使陈家蜜不愿意迎接挑战,离她回去海市还有三天,难道这期间她就到处闲逛不成?陈家蜜闲不下来,她也不能做到没心没肺地到处耗时间,不管结局会怎么样,陈家蜜比较在乎尽没尽力,自己亏没亏心。
她将要面临的是一场披着拍卖外皮的闪电舞,还没有正式进场,陈家蜜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跳了一场持续了整个早上的霹雳闪电舞。
作者有话要说:阿斯米尔被称为鲜花圣地就是这个原因
闪电舞这种玫瑰,个头不大,但是有点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