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你为仁人君子,与你倾心交谈,想不到你竟使用这等卑鄙的手段!我虽陷囹圄,心有不服。”裴旻愤恨不平。
丧公子仍然面无表情,只是针锋相对:“我当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不想也被我手到擒来。我早跟你说过,人心叵测,殊难预料,世间不择手段之人何其之多,自然也包括我在内,是你自己不相信罢了,此时多说也是无益。”
裴旻怒火慢慢升腾:“不怨天,不怨地,只怪裴某眼拙,未识破尊驾的庐山真面目,我还当你是一位至性至情之人。”
丧公子木然道:“我接尊主之令,本欲与你一战,看你有何等能耐打败了狐、龟、蜥三大恶兽。怎奈手下之人不想大费周章,这才出此下策,我原本没打算一举成功,岂料不费吹灰之力你便上钩了。”
裴旻不解道:“你与我一起吃喝,为何你会没事?”
此言一出,裴旻当即有些明白与后悔:明白的是这丧公子既然可以在酒菜中下药,自然也有解药;后悔的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却没有想到,说出去让人白白笑话。
丧公子轻叹道:“那桑落酒中的确下有无色无味的‘酥骨醉心汁’,这种药剂只需一滴入口,便可骨头酥软,直醉入心,人事不省,哈管家将之涂抹于杯沿,你看不出我饮酒时方法大异寻常吗?”
裴旻这才想起,那丧公子喝酒之时,每饮一杯,都只是用劲一吸,酒便如水线入喉,可笑自己当时不知就里,只道此人这种喝法是一种极其高雅的技巧。
“对于那‘酥骨醉心汁’,我本不屑一顾,更不想投机取巧,下人虽有它的解药,我也不想沾它分毫。而菜中却无毒,这些菜肴如此华丽难求,我可舍不得它们被玷污了。但这酒名‘桑落’,竟与我同为‘丧’姓,我十分不喜,用它取事,诚不足惜。”
一席话让裴旻有些哭笑不得,这丧公子也执拗的可以,“丧”与“桑”仅仅同音,他便有些怀恨在心,简直有些不可理喻,不知他心胸何以如此狭隘不能容物?
丧公子见裴旻脸现苦笑,竟会错了意,以为裴旻是对当前的局面仍是担忧之心,他这人的确有他清高的一面,只见他转言道:“你多次坏了本会尊主的好事,尊主早已欲除你而后快,因此派我出手。你虽然输了,但我知道,你内心并不服气,我也赢得过于轻松。输,我也一定让你输个明白,输得彻底。所以,本公子就再给你一个机会,我这就放你走,咱们以一炷香为限,时间一到,我将率部尽全力追杀,叫你死而无怨。”
丧公子心高气傲,他所追求的,不仅仅是赢,而是一场戏谑式的猫鼠游戏,是征服对手的一种快感,是玩弄对手的内心发泄,是一种把别人踩在脚下的盛气凌人!
他不单要对手输,还要践踏对手的意志,以证明他的高高在上,不可战胜。
丧公子一挥手,哈管家将裴旻的随身之物扔在破椅边:有青钢长剑,有裴旻随身的包袱,而那失窃的百宝囊亦赫然在列。
如此看来,想必是裴旻甫入同谷便已坠入桑公子布置的陷阱之中。
裴旻拾起长剑,拴好百宝囊,挎起包袱,他本有心与丧公子当场一搏,只可惜那“酥骨醉心汁”的药力过于厉害,此时全身使不出半分力气,内息更是荡然无存,他身子连拔剑的力气都没有。
裴旻默默地走出牢房,身后,是丧公子那阴冷刺骨的目光与哈巴管家的不屑冷笑。
可裴旻不在乎,他是裴氏之子,他心中自有一股刚强之气。他的父亲曾告诉过他,人可以失败,但不可以被打败,使我痛苦者,必使我强大。只要手中有剑,便有了希望。即使面对无穷无尽的厄运,唯有抗争,唯有战斗,方能换来好运。
长生园外,甫出阴暗牢房的裴旻觉得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他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昨天方为座上客,今日我为漏网鱼。不管怎样,他要走好眼前的路。
裴旻打定主意,先避开大路,尽选偏僻之路行走,只因这丧公子对这同谷郡异常熟悉,到处必有其眼线,如果走大路,莫说一炷香时间,恐怕要不了顿饭工夫便会被截住,又有谁知道丧公子是不是一个守信之人?那丧公子又必定带着追风细犬追来,更何况他那园子中还有另外的五条恶犬,犬的鼻子十分灵敏,那时候要想逃脱就更加困难了。
长生园外,一条小河绕流而过,裴旻灵机一动:河水或许可以掩护掉他身上的一些气味。
于是,裴旻踏着河中的一排搭石过了河,从河滩上一路进入了茫茫大山之中。
裴旻一路往北,山路越走越是难行,渐渐的,路也没有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山峦险阻,裴旻反而一喜,继续往山里钻去,他只望找到一个无人山穴,躲在里面静待“酥骨醉心汁”的药力一过,自己便能生龙活虎,那时便足以用自身本领和丧公子对抗。
可他哪里知道这“酥骨醉心汁”的厉害!寻常人中此药汁必沉醉三天三夜,裴旻能一夜醒来已是异于常人,但要想真力恢复,也非再过至少半日不可。
四月的深山,尚春寒料峭,裴旻衣衫单薄,他不禁打了一个寒噤。
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了,裴旻好不容易爬过了一座山峰的峰顶,他疲惫不堪,半蹲在地,十分警觉地的留意四周情形,只见此地到处被各种高低不齐的灌木围绕,不时从周围传来虫鸟鸣叫,却哪里有半分人影!
裴旻放下心来,累了这一阵子,肚子倒有些饿了,他四处寻找食物,但一无所获,裴旻只得继续往下走了一会儿,来到山腰一处可以避风之地,环顾四周,只见不远处一丛低矮的植株上长满了红色的小果。
裴旻认出来了,这种小果土名儿叫“红籽儿”,小时候在山上放牛的时候,伙伴们饿了也常采一些红籽儿来充饥,只是这果子细如小豌豆儿,甜中带涩,不可多用。
当下裴旻将包袱挂在一根枯枝之上,将剑鞘插在地上,右手挑选了十余枚略大一些的红籽儿放在左掌心,一手塞入口中,咀嚼着咽了下去。
裴旻正准备再摘取一些红籽儿的时候,对面斜坡上,一群鸟雀突然扑棱棱从草丛中一窝蜂直飞起来,在空中迅速四下飞散了。
裴旻惊觉,急欲转身,正在此时,只听得“嗖”的一声响,一枚长箭钉在了裴旻的双脚之间。
裴旻刚直立起身,又是一支长箭射了过来,来箭快如星矢,裴旻下意识伸手一抓,哪知来箭太快,眨眼之间已射到眼前,他这一抓只抓住了箭尾,那长箭的前部却射入了裴旻左肩之中。
原来,那第一箭只是试射和定位,在短时间内经过矫正和修订方向后的第二箭、第三箭,才是正真要命的厉害之箭。
肩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山坡上连珠箭不停射来,裴旻一闪身躲到树后,几支长箭随之又快又狠地钉入了裴旻藏身的树干之中。
裴旻咬紧牙关,左手扶住左肩中的长箭,右手一使劲,将长箭的箭尾拗断弃之。
对面一声唿哨,有几条人影迅捷无伦地冲了下来,并不时有箭支射至,裴旻不敢冒险去取包袱与长剑,只得向山的另一边狂奔而去。
奔跑之间,两边杂乱的的荆棘将裴旻的衣服划破了许多,连脸上和手上也被一些芒刺扎得生疼,但为了逃命,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逃,快逃,逃得越远越好……
猛然间,裴旻脚下被杂乱的枯枝一拌,整个人不由自主的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地后,由于地处斜坡,他紧跟着在地上如车轮般接连不停的向下翻滚,裴旻只得本能地护住左肩,任由身体滚落,好在这里常年人迹罕至,地上铺满了厚厚的落叶与苔藓,直到他被一棵大树横腰拦了下来,腰眼却猛然被那树撞得剧痛。
但总算停下来了,裴旻大口大口不停地喘息,肩窝与腰间疼得使他嘴里叫唤出声来!但他又不敢大叫,只嘴里满是“嗬嗬”的低沉哀鸣!
可不容他有过多的时间来理会疼痛,因为危险只在眼前,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字:逃!逃得远远的,决不能让对手抓住。他挣扎起身,继续向北麓山脚奔去。
片刻,山腰处,只见在裴旻方才采果之处站着六条人影,他们正是丧公子、哈巴管家及四名箭手侍卫一行。
那丧公子还算是一个守信之人,一炷香一过,长生园的人马便倾巢而出,追了过来。
一名褐衣箭手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地上的泥土,顺手取了一撮放在鼻子边嗅了嗅,道:“我肯定他至少被射中了一箭,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但也够他受的了。”
另一名侍卫道:“他的剑与包袱还在这里,这次叫他插翅难飞!”
哈管家牵着那五条上蹿下跳的恶犬,森然道:“让他多流一点儿血,不过不能让他走得太远。”
丧公子披着一身华丽的狐裘,漠然地听着,他没有说话,只冷冷地望着前方的山谷,眼神依然深不可测,让人无法预知其所思所想,那“追风”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没有一丝的吠叫。
正是:
才出牢笼又涉险,穷追不舍为哪般?
待到生龙活虎日,天翻地覆一扫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