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六,清晨的金陵,上空乌云密布,阴暗昏沉,隐隐雷声传来。
朝阳门前,人来人往。一辆马车沿着大路,缓缓行来,吱吱呀呀响个不停,吵的周边行人捂着酸耳朵。
都斜着眼睛去看,心中暗骂,乡下人就是不懂规矩,一辆破马车,还敢走在大路中间,一看就不是我们金陵人,我们金陵人,依壁雕凿的。
只见一匹杂毛劣马,气喘吁吁的拖着一辆破旧小车,撑着车棚的四个角柱,隼子应该老旧虫蛀,整个车棚一步三晃,伴随着吱呀声,远远传出。
两个马车轮子,有一个好像还是新换上去的,一新一旧还就算了,两个轮子大小有点区别,那前头嘴角泛着白沫的杂毛马每走几步就要调整下方向,防止拐到一边去。
马车前面坐着一个彪形大汉,虎目狮鼻,腰间两柄剑一短一长。抬头看见面前明晃晃的“朝阳门”三个大字,咧了咧嘴,抹了把头上汗珠。
那大汉回头掀起帘子,
“娘,舅,咱们到了。”
里面两人想来一路上被马车折磨的也是精疲力尽,轻哼了一声,也没有再说话。
放下帘子,那大汉看着宽阔雄伟的金陵城墙,手摩挲着剑柄,眼中得意羞怒交错着一闪而过,
“母老虎,你戚爷爷来啦。”
正是那杭州府捕头戚辰。
却说那日沉到湖底,戚辰瞪着大眼珠子,控制不住的大口大口的吞咽着浑浊湖水。胳膊伸着,僵硬麻木的手指,戳着湖底淤泥,眼看着就要陷入进去。
心中一边大骂铁凌霜,一边奋力运转内息,窒息许久,白眼珠子上翻,眼瞅着就要被水呛死。一股清澈凉意从脊椎传来,瞬间遍布全身,手脚忽然胡乱挣扎起来。
大喜之下,不禁又连喝了两口水,顾不上再骂,挣扎着浮向水面,从湖面破水冲出,人在半空,大张虎嘴,深深吸气,拎出双剑,就要大骂。
“咔嚓”
头顶一道闪电掠过,劈到身边的二龙山顶,戚辰浑身过电,鸡皮疙瘩掉了一湖,一个翻身,一头扎湖边淤泥里,两柄宝贝似的剑也扔的老远。
趴了半晌,听着头顶雷生渐小,雨点砸在身上没有那么劲道,抬起一脸的乌黑,抹掉眼睛上糊着的淤泥,扫视了一眼天空,觉得乌云渐褪,长出一口气。
就着湖边的水洗了洗练脸,又颇为愧疚的捡起黑白双剑,仔仔细细的洗掉泥沙,插剑入鞘,直奔杭州城,准备去驿馆,找那母老虎大战三百回合,估计也是忘了那两柄大铁锤。
沿着泥泞小路跑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暗,从山凤门进了城,身上的淤泥也被依然未停的雨水冲刷了干净,刚走了两步,铁猴远远的跑来,见到戚辰完好无缺,不禁大喜,奔上前来,
“戚大哥,你没事吧?”
咧了咧嘴,戚辰响起那葬身湖底的一堆人妖,心情稍稍放开,拍了拍铁猴的肩膀,哈哈一笑,
“当然没事,妖,哦,那个凶手死了,可以结案了。”
说着,摆摆手,就要往前继续走,身边铁猴连忙拉住戚辰,大声的说道,
“戚大哥,柳大人传话了,找到你,让你立刻去府衙。”
皱了皱眉头,戚辰心下疑惑,张嘴问道,
“有什么事吗?”
摇摇头,铁猴颇为着急的小声说到,
“脸色很不好,好像被吓到了,戚大哥,你还是赶紧去吧。”
抬头望了望远处驿馆方向,虎目怒意狠狠压下,点了点头,带着铁猴一路来到府衙,抬脚刚进大门,杭州知府柳之涣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戚辰还未张嘴,就被柳大人拖着进了内堂,挥手赶走一旁的护卫,柳大人扫视了一圈,低声问道,
“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一脸惊奇,这老头平常和自己说话总是冷着脸,最近半个月更是大吼大叫,怎么忽然变的如此温顺,看着那张稍显苍白委顿的老脸,点了点头,
“二龙山脚下,真凶和帮手都已经伏法,不过,最近可能有周边村民上报失踪案,应该有两个孩子又死了,还有保安堂的一个伙计。”
柳之涣眼神一滞,长叹一口气,掐着胡子两眼盯着戚辰转了半晌,凑到近处,声音压的更低,
“你没有开罪铁大人吧?”
这话本捕头就不喜欢听了,不说还好,一说起来胸口那股无名业火瞬间升腾三丈多高,压也压制不住,脸憋的通红,大声的喊道,
“别跟我提那饭桶母老虎,我拼了命的去帮她,她反倒把我扔在湖底差点烧死,淹死,被雷劈死。一只大野猪,故意给了我一只烤焦了的猪前腿,我这就去砍了她。”
说着,转身拎出双剑,大步走出,就要去驿馆,不成想衣衫一紧,身后哎吆一声。戚辰回头看去,只见柳大人趴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拽着自己的衣衫下摆,口中痛呼。
赶紧收回双剑,伸手扶起哎吆不停的府衙大人,挠了挠脑门,
“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拽着戚辰不放手,气急败败坏的府衙大人抬腿狠狠踹了一脚戚辰,见他眉头皱都不皱,深吸一口大气,蚊子般的声音传来,
“你个楞头青,别惹杀身之祸,听我的,赶紧回去睡觉,明天随我拜访铁大人。”
见戚辰虽一脸疑惑,还兀自不停的喘着粗气,柳之涣拍了拍他的胳膊,抹了抹头上冷汗。
原来,这柳之涣一封加急书信到了金陵,倒也没去北镇抚司问询,只是给了自己的挚友太子府的杨士奇大人,想着他是京官,在太子府门下,又被皇上赏识,应该知道点内情。
不想信件快马加鞭到了金陵,回信也很快,今日凌晨到的,言语更是干脆,寥寥几行字,杨大人切切叮嘱。
首先,烧毁这封回信,你的来信,为兄已经烧了。
其次,不要打听,不要追问,当成大爷,有命令就加紧执行,不可懈怠推诿。
再次,有此等人出手,你杭州凶杀案不管牵连多少人,都不会影响你的政绩,说不定还会升职,安下心来。
最后,如果将来不小心,犯了大罪,进了诏狱,受刑的时候,千万千万不要提和我说过这事,为兄这里拜谢了。
柳大人哆哆嗦嗦的看完,也不敢吩咐下人,自己钻进茅房,将杨大人回信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扶着墙出了茅厕。
这看来比锦衣卫还要锦衣卫,自己无形间擦着天大的秘密走过,摸了摸脖子,项上人头还在,庆幸的喘着粗气。
不放心戚辰,没有放他回去,柳之涣命令戚辰在府衙呆了一夜,好酒好肉的招待,顺便找了几个高手侍卫看着他。
第二天一大早,柳大人带着戚辰,来到驿馆前,不想驿馆的差役回报,说那位大人一个时辰前,就已经骑马走了。
大松一口气,柳之涣颇为庆幸,看来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胆了,这些人看行事作风,不会拖泥带水,自己这乌纱帽,看来是保的住了。
握着腰间剑柄的戚辰好像也不太上火了,只是颇为寂寥的扫了眼空旷的驿馆,长叹一声,看来自己也只能是庸人一个,没机会看看这茫茫江湖下的另外一面。
连着两天拉着个脸,也不去点卯,在自己小屋子里面蒙头大睡,亲娘喊也不醒。柳之涣以为他气性未消,也不去管他。
不成想这日正在呼呼大睡,听到门口杂乱起来,起身推门看去,只见柳大人拎着一封书信,正在对自己扶着门站立的老娘躬身拜喜。
心下疑惑,能有什么喜事,竟然让四品大员半弯着腰给自己的老娘行礼,戚辰拍了拍睡得发胀的大脸,躬声问道,
“卑职拜见柳大人,大人,有什么公务吗?”
柳之涣看着衣衫半敞,一脸迷糊的戚辰,心下赞叹,好一条威风凛凛的汉子,老夫果然是有眼光的,哈哈一笑,扬了扬手中书信,抢先走上前去,轻声说到,
“今天一大早,北镇抚司来人,说你戚辰办事不错,已经调走了你的卷宗,让你去金陵任职,可以带着家人。本府这里恭喜了。”
柳之涣心下明了,定时那前几日下来的人看上了戚辰一身功夫,这一封信过来,将来眼前这彪形大汉,就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了的人物了。
微微一愣,戚辰也是摸不清楚头脑,伸手接过书信打开来看,不禁心下大喜。
“调令
杭州府戚辰,武艺高强,行事颇有章法,征至北镇抚司行事。
戚辰之舅,仵作刘氏一水,心思细腻,手艺精湛,征为北镇抚司殓师,随戚辰一并报道。
戚辰之母,刘氏,可随二人一同前往金陵。
十五日内持此调令至北镇抚司。”
纸张右下角,血红大印刻着“北镇抚司”四个大字,戚辰眼神锐利,大印角落见到一个小小“隐”字,欣喜若狂,也忘了报仇的事情,知道自己能够登堂入室,一观全豹。
举着信件,手舞足蹈,抱着茫然的老娘,放声长啸,惹的周围邻居一片咒骂。
过了半晌,压下激动心情,对着杭州知府柳之涣躬身行礼,大声感谢,柳之涣自然也是欣喜,自己简拔此人于草莽江湖,也算是此人的恩师,以后说不定又多了一条通天大道。
眼瞅着柳之涣引经据典,之乎者也的恭喜着,话里话外都透漏着苟富贵勿相忘的寓意,似乎是忘了眼前大汉可能学堂都没进过几次。
过了两天,去灵隐寺拜别老师傅,没有偷学到什么招式,被赶出了山门。宴请了周围邻居,收拾好行礼,好好的安慰下自己从小玩到大的一群兄弟,让他们有什么事,直接去金陵找自己,戚大哥还是你戚大哥。
带着傻舅老母,上了这破旧马车,在一群人的恭送下,晃晃悠悠的出了城,走了一会,见人渐稀少,回头望了眼杭州城,嘴角扬起,长出一口气,“驾”,车子更加晃悠了。
照顾着母亲体弱,加之前两天也一直在忙碌,走的慢了些,直到今天,才到了金陵城下。出示了官凭路引,问清楚了北镇抚司,原来过了门,右转就到了,不禁大喜。
小马车穿过朝阳门,晃悠了一会,停在北镇抚司门前。手中拎着信件,门卫自然领着三人到了里面。
刘一水就直接在北镇抚司任职,被一个侍卫领着去一排殓房指点了一番,给了钥匙,回来龇牙咧嘴的朝戚辰炫耀着。
戚辰呆不住了,怎么没人来领走自己啊,正不耐烦间,看见一个一脸冷意的鹰目男子,腰间悬着一柄长刀,走进门来,眯眼看着自己,戚辰双眼如被剑刺,一阵剧痛,浑身汗毛炸起,咬牙强提真气。
瞄了眼戚辰腰间的长短双剑,看着他见到自己进来后一身气势忽然凝滞一瞬,又猛然疯狂运转,精气神拔至顶尖,手握着剑柄,将身边两人护在身后,虎目戒备的盯着自己,张铁微微一笑,
“你就是戚辰?”
盯着进门来的这个人,戚辰点了点头,抬手接住他扔过来的一把钥匙,只听他说到,
“三山街冰糖胡同到底,门口朝北的小院,租好了,让你舅舅带着你母亲先去安置,你随我来。”
说罢,张铁转身出门,戚辰望着他身影消失在门口,大松一口气,狠狠喘息两口,转身看了眼挠着头的舅舅,和懵然不觉亲娘,朝自家舅舅扯了扯嘴,将钥匙递给他,
“亲舅,你带着娘先去,地方听清楚了吧,我随他去报道。”
跟着张铁,两人一路来到鸡鸣寺,到了后院,张铁看身后的戚辰仍是一脸皆备,走到那漆黑原木前,也不着急伸手,转过身来,看着戚辰,轻声问道,
“见过妖魔了?”
戚辰点点头,随着张铁的手指,才发觉院子角落里,竟然盘坐着四个人,不禁后背又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自己功夫不错,眼前这个人可能一招就能把自己秒了,就连着四个守门的,自己也不会是对手。
下到地底,一路知道了什么是天地玄黄,来到小院子里,张铁伸手掏出一本黝黑书籍,递给戚辰。
双手接过,低头看去,戚辰看着黑沉书面上三个森白大字,《地藏经》。不禁挠了挠脑门,这是要让自己跟外面寺庙里和尚一样,吃斋念佛?我可不是跑来当和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