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夏,藏南雅鲁藏布江谷地。伍兴邦所在的侦查小队正在临时搭建的简易敞篷里避雨,西南季风溯河谷而上,藏南已经进入雨季一月有余。
密林中响起脚步声,沙沙作响。远离帐篷二十步外的红杉树上,正在值岗的李旭发出三短一长的鸟叫声,等听到对方回应后,对着凝神戒备的伍兴业等人做个安全的手势。
片刻之后,斥候脱掉迷彩雨衣进到帐篷里,从伍兴邦手里接过二锅头,仰头灌了一大口。擦擦嘴巴,递给身后一同哨探的队友,俯身边吃干粮边对着地图讲述侦查所得。
“拿手张好了,别把压缩干粮的渣子掉在地上。现在我们只身犯险,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伍兴邦提醒着正在吃东西的战士,被涂上迷彩的脸在强光手电的映射下宛如鬼魅。
等斥候汇报完,众人围坐在一起商定突袭计划。按照伍兴邦的部署,需要有两名队员发起佯攻,将敌营的士兵大部引出。等他们中计后,剩下的人直捣黄龙,一举打掉这个为祸藏南很久的叛国集团指挥部。
“这是匪首的照片,你们都挨个看一下,记在脑子里,等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先行解决掉他。”
“罗布江村,现年四十七岁,出生于藏南林芝,政治成分是土司,藏南平叛后逃到这里,是反革命集团的先锋指挥官。这家伙会汉语和英语,博闻多识,相当狡猾,而且周围游牧部落的牧民受他恩惠,我们行动时必须快之又快,打完就撤。”
“现在开始抽签,抽到1的负责第一波佯攻,子夜三点出发,凌晨四点发起攻击;抽到2的跟我一起,等敌人大部出营后,随我直指指挥部!明白了么?”
伍兴邦眼睛一扫,战士们轻声应下。抽签完毕,张海星和钱多福抽到了1,起身敬礼后,跟伍兴邦对完腕表,出帐篷离去。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格尔桑兵营外,正在小便的游动哨被张海星划破喉管,放倒在地。钱多福警戒,张海星将游动哨的外衣裤除下穿上,晃晃悠悠的踱步走到岗楼下。
夜雨淅淅,兵营前的机枪防御阵地只有一名正在打瞌睡的看守,其他人聚在五步外的值班室里,热热闹闹的喝酒吹牛皮。
两座岗楼上的探照灯十秒一轮回,将兵营前的空地照的透亮,张海星对着腕表心里倒数五秒,趁着两灯交叉的十秒空当飞扑进壕沟,手中匕首一翻,将看守割喉放倒。
上弹开保险,掉转班用重机枪的枪口,对着值班室扣动扳机。瓢泼一样的7.65MM子弹瞬间将值班室打爆,里面碎屑横飞,断肢残腿散落一地。
于此同时,钱多福伏地扣动狙击枪,将左侧的探照灯打碎。枪口上移,果断击发12MM的狙击枪弹将岗楼上的守卫脑袋打爆,身子垂直落了下来,被兵营前的拒马扎的千疮百孔。
不远处的亚热带林木上,手持突击步枪的李旭两发短点射,将右边敌楼的守卫解决掉。冲下面的伍伯做个手势,三个一捆的手雷如雨点般从潜伏灌木丛中飞了出去,兵营靠前的几栋兵舍被炸的一团糟,火光冲天。
张海星将班用机枪挪到兵营拒马前,对着慌乱中的士兵横扫过去。子弹过去,人如麦子一样成片倒地。有个军官登高呼喝,被赶上来的钱多福一枪爆头。
呜咽的号角声响起,大批的敌军士兵开始朝这边涌来。张海星将扳机扣到底,不停的催促正在布雷的钱多福快点。等布雷完成,两人就地一翻,向外滚去。
追到门前的士兵被子母雷炸上了天,略一停滞后,乌压压的士兵再度冲了出来。张海星与钱多福沿既定路线且战且退,茫茫林海中,不时有追击者惨叫着倒地。
二十分钟后,两人退到了一处高岗上。自上而下俯身射击,小路崎岖,路面湿滑,大量聚集的敌人挤作一团成为名副其实的活靶子。
一束耀眼的光亮直冲云霄,紧接着轰隆隆的巨响。张海星抬头一望,可以看到军火库爆炸后冲击波肆虐的惨景。正在冲锋的敌方士兵迟缓下来,似乎也被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呆了。钱多福长出一口气,扭身准备撤离,刚抬头就被张海星压倒在地。一串子弹呼啸而过,他的头盔打着旋儿飞了好远才落下。
原以为要撤离回去救援的敌军没有丝毫要走的迹象,反而加剧了对高岗的攻势。迫击炮的底座被支起,一枚试射的校正弹落在两人紧守垭口的左下方,土石飞溅。
“罗布江村!”钱多福惊讶的吼了一声,通过狙击枪瞄准镜,他看到匪首正在敌军后面调度指挥。一枚枪弹射了出去,却被他抓过身旁的军官挡了。再要击发,传来空仓挂机的回声。
三枚迫击炮弹呼啸而来,钱多福不再迟疑,拉着正在扫射的张海星从陡峭的后崖跳了下去。落水的一刹那,身后传来巨响,刚才紧守的垭口已经被烟雾笼罩。
登上制高点的敌人开始漫无目的的朝水中放枪,钱多福带着不太会水的张海星在洪流中拼命朝对岸游。一束光亮在空中绽放,轻机枪扫过水面,子弹将他的右臂打个对穿,从空中落下的一小石块砸在了脑袋上。失去意识前,钱多福发现被呛水的张海星正在练习狗刨。
醒来时已经天将破晓,翻个身子,被绑着绷带的右臂分外疼。艰难的睁开眼睛,入眼处是一座藏民的帐篷,床边不远处还有酥油茶和糌粑,只不过糌粑上沾有血迹。
钱多福挣扎着坐起来,定睛一瞧,地上血迹一直通到帐篷外,起身奔出去,一声枪响传进耳朵,一百步开外的路口处,一位刚转过来的牧民从马背上跌入草甸。
张海星从隐藏处跃出来,兔起鹘落间已经跑到死去的牧民身旁,对着尸体补了一枪,检查四周后,将尸体拖回来,放到早已挖好的土坑中。
土坑中已经早有三人,两大一小,分别是牧民的老妈、妻子和儿子,张海星将牧民扔下去后开始填土,面色冷峻,动作机械。
钱多福站在一边,静静的看他做这一切。他不知道昨夜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但却知道这家牧民必须死,因为他们行动是绝密的,不能让外人知道。
“快去吃点东西吧,吃完我们就走。估计队长那边也中了埋伏,只能从长计议了。”张海星填完土,开始往临近的帐篷上浇桐油。见钱多福傻愣在那,提醒他赶快补充体力好上路。
十分钟后,两人离开这个临时宿营点,他们身后火海里,一个小女孩满身脏污的从垃圾堆里爬出来,消失在浓密的野草丛中。
一路有惊无险的回到大本营,钱多福被紧急送往战地医院。张海星待在营帐里等伍兴邦,一天过去了,伍兴邦没回来,军营却被林芝当地的藏民围了起来。
首长同当地政府交涉一中午,围聚的藏名不仅没被遣散反而越聚越多。藏刀雪亮,更有牧民时不时的朝空中射击,咿咿呀呀的说着听不懂的藏语。
整座兵营如临大敌,战士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按照军官的要求据守以待。傍晚的时候,首长汽车驶进来,随行而来的还有当地藏民长者、黄袍僧人和政府官员,最后一位下车的是个小女孩,脏兮兮的,如非洲来的小鬼。
司号员吹响紧急集合号,全体战士列队报数完毕。站在最后一排的张海星听不到司令员说什么,但是却看到他面色铁青,愤怒不已。
一排排的士兵随着小女孩的摇头被解散,半个小时后就轮到了自己和带伤的钱多福。张海星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做了件蠢事,不是因为杀了河对岸自己的同胞,而是留下了一个活口,让领导难做,也让自己的队友跟着受罚。
不出所料,最后只有他们两人被留在了操场上。小女孩因为只是看到的他们背影,所以说不出是谁杀的。司令员给他们一分钟的时间主动自首,并把手里的配枪交给藏民的长者。
张海星咽了口唾沫,事到如此居然退缩了,他原本只以为受罚而已,没想到居然按当地风俗来办。他还有妻儿老小,刚刚当上爸爸,还有半年就升士官.........。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钱多福抢先一步,大咧咧的承认人是自己杀的,张海星当时昏迷着,一切与他无关。长者问向小女孩,小女孩叽里咕噜的说了好多话,看表情应该是说只有一个人。
“你还有什么遗言么?”司令员过来给钱多福整了整衣领,满眼的无奈。事情已经发生了,就要有人来负责任,即使他们是按命令行事,也要把命令烂在肚子里。
“我想和张海星说一句话。”钱多福低着头,脸上一副知罪认错的表情。
转身走向张海星,对他笑了笑:“星子,你我是同乡,我死了后,希望你帮我隐瞒下事实真相。我家里有个老母亲,就拜托你了。”
钱多福说完回身,跪在了小女孩面前。当地官员将小女孩扯后捂上眼睛,黄袍僧人口里念念有词,念珠在手指尖急速滚动,长者则对着钱多福的眉心扣动扳机,一蓬鲜血溅在他洁白的哈达上。
几日后,伍兴邦带着残兵返回,去时的十几个人,回来时已经不足半数。几个老伙计在兵营外的小酒馆里喝的烂醉如泥,张海星面对伍兴邦的责问,除了摇头还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