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楼上跃下去的时候,向宇只是紧紧拽着她的手臂,聂雪影觉得就像是被巨石钳住了一样,最后触地的冲力让她趔趄不稳,脚踝扭了一下,剧烈的疼痛随即传来。
“向宇……”她叫着向宇的名字,但向宇并没有理会她,只是沿着总统府楼下和围墙之间的小道低头往前跑着。跑了几步,不耐烦地停下来,等聂雪影追上。脚踝扭伤的疼痛让聂雪影皱紧了眉头,艰难地往前跑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她听见向宇这样问道,语调毫无感情。也许死去的人就是这样的。向宇折回来,拽住聂雪影的手臂,又往前跑去。
寒风麻木了神经,脚踝好像也没有这么痛。天空是灰白色的,每天都一样,只有死去的那一天,也许会烧成地狱的火红。脚腕扭了是小事,聂雪影想着,她不是一直都在盼着这一天吗?等着向宇把她接走,两个人一起逃出这重重的包围……
好像是很多年,向宇带着她在轰炸过后的道路上奔跑。满地都是水泥碎屑和冰渣,向宇弓着背,一边奔跑一边喘着粗气,哈出一团团白气。
聂雪影跟在向宇身后。她从来不曾想过超越向宇,她是追随者,是向宇护在身后的人。只是现在,情况全都变了。聂雪影敛了下睫毛,她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一定是被污染的冷风吹的。
离总统府有十公里的地方,是一条大河,河上有一座多塔斜拉大桥,名叫海峡桥。这座桥是有五十年的历史,经历过一次世界大战。从远处看,桥尚算是完好,但桥身已是千疮百孔,黑色的河水从桥下缓缓淌过去。
聂雪影是在踏上这座桥时摔倒的。远处有白雾在缓缓升腾起来,她喘着粗气,冷汗从额头上冒出来,脚腕上的伤起初是钻心的疼,后来就成了麻木,连带四肢都像被灌了铅,怎么都动弹不了。复活之后身体的痼疾再次让她感觉到有心无力。
雪堆在路边,世界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聂雪影跌倒在地上。向宇没有回头,他拽着聂雪影的手臂,想要将她拉起来,但聂雪影随即又摔倒了。
“我走不了了。”聂雪影抬头望着向宇那张青灰色的脸。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感觉,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向宇,而是一个石头的雕塑。
向宇拖着聂雪影,往前又走了两步,聂雪影努力想要站起来,可是双腿一点力气都用不上。她咳嗽起来,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绝望如同寒冷的空气将她整个包围住。向宇松开手,聂雪影跌倒在地上,手在粗糙的地面撞出了血。
“我要去找安娜。”她听见向宇这么说,声音仿佛穿透了她的血肉,直抵达灵魂的最深处,“我不会带上一个累赘。”
他另外一只手高高举起了斧子。聂雪影屏住呼吸,眼睛酸涩,好像蓄了一层泪。因为她走不了了,所以向宇就要杀他?向宇说的要去找安娜是什么意思?找安娜报仇吗?可是据她从塞西莉亚那里获知的消息,安娜已经死了……
寒光在斧刃上凝成薄薄一层,向宇举着斧子,良久不动,最后他转过身,撇下聂雪影,独自一人离开了。他的脚步异常之快,眨眼间,人影就消失在了白雾中。
聂雪影在地上坐了很久。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当几分钟后她触摸到脸颊上时,只有一片冰凉的空气,泪水早就干了。她一边揉着受伤的脚踝,一边扶住大桥护栏,吃力地站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聂雪影望着桥下黑色的流水,有种跳下去一了百了的冲动。她离开塞西莉亚之后,向宇又抛弃了她,现在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那真的是向宇吗?曾经对她承诺过许多,并且让她深信不疑的向宇?
绝望之后,聂雪影以一个特工的冷静迅速想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向宇不会无缘无故变成丧尸,正如自己也不会无缘无故复活,安娜不会无缘无故死去一样。
安娜,向宇……聂雪影闭上眼睛,默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她想起向宇被毁坏的坟茔,还有C国亚马尔市莫名出现的丧尸,林苑和林央那对莫名其妙的姐弟。如果事情再追溯到半年之前,安娜给亚马尔市投下中子弹的行为,就已经颇为可疑了。
电光火石之间,聂雪影忽然想明白了。也几乎是在同时,眼泪从她的眼眶里面淌了出来。她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往桥下走去。她要回C国,现在就要回去。也许路边会有弃用的汽车,虽然开车慢了点,但只要有补给,她就能回去。
聂雪影扶着栏杆,一瘸一拐艰难地往桥下走。肺几乎要爆炸了,手上的擦伤火辣辣疼着。走了十几步,被地上的一根钢筋绊了一下。聂雪影蹲下来,喘着粗气。她忽然间想到,如果这里就会是一切的尽头……
塞西莉亚。聂雪影莫名地就念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随北风和河水飘散开来,她想起塞西莉亚曾经对她说的“我不会让你第二次离开我”。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在试图接近她。聂雪影有些诧异地抬头,先看到的是黑洞洞的枪|口,然后才看清楚举枪的人。
几秒钟的沉默后,聂雪影干笑道:“你好,克里斯蒂娜。”
克丽丝端着一把轻型冲|锋|枪,她板着脸,往前走了两步,直到枪|口已经抵在了聂雪影的额头上,才停住脚步。聂雪影抬眼望着克丽丝的脸色,觉得情况可能有些不妙。她宁愿出现在面前的是塞西莉亚,那样至少她还有解释的机会。
克丽丝瘦了,脸上本来就不多的婴儿肥几乎完全消失,显得她的下巴很尖,脸颊有些陷进去。当她望着聂雪影的时候,眼神就像能一直扎到聂雪影的心底,让她觉得害怕。克丽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能让她亲自跑一趟,恐怕是克丽丝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她和克丽丝好像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除了上次在飞机上击晕她之外。
“总统原来这么清闲,还能在这种时候度个假。”聂雪影微笑着说。她想要站起来,但克丽丝的枪|口和她的神情一样冰冷,聂雪影只好维持着很不舒服的姿势继续坐在那里。
“奥萝拉,你好。”克丽丝说道,聂雪影的目光越过她,看到身后还有十几名黑衣保镖,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恐怕难以突围。到了这种时候,聂雪影渐渐冷静下来,身体上的疼痛不断提示着她,思绪却又飘开,想着许多无关的往事。
“跟我走。”克丽丝向她伸出了手。
似乎每个对她伸出手的人都有不同平常的意义。塞西莉亚是这样,向宇也是这样。聂雪影稍微有些晃神,便觉得白雾从河面上升腾起来,整个世界因此都变得不真实了。
她缓缓站起来,克丽丝没有移动枪|管,她只是盯着聂雪影。聂雪影发现,克丽丝已经比她高一些了。
“克里斯蒂娜,有些话我想对你说,”聂雪影说道,手搭住积雪斑驳的栏杆,“安娜自己的死并不在她的计划之中。因此她突然死了,她的计划全部失控。想想吧,为什么A国和B国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丧尸。”
克丽丝没有动,连表情都没有过大的变化:“奥萝拉,跟我走,我会听你谈的。”
聂雪影笑了,笑得没有一点开心的意味:“我不打算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也不打算给你。”
话音落,她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突然间翻过桥栏,纵身往下一跃。河雾冰冷地弥漫着,曾经她也这样从高处坠落过——和塞西莉亚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