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疲倦的身体被这样高吊着,意识已经被不能彻底放松的身体弄得更加迷糊,再加上身边凯撒断断续续的呼喊——这家伙似乎还能入睡,但耷拉着头不几十分钟,就又猛抬起来叫几声,一会儿讨饶,一会儿痛骂,让人不胜其烦——我本来想斥责他几句,但在情在理都说不出口,索性把残存的精力放到一边,心中暗暗揣摩尼克最后那句话,他是在说梦娜吗?一对姐妹……
在这样的怪异气氛中折腾了整个夜晚,当审判层通明的灯火渐渐暗下去时,逐渐适应昏暗的眼睛,已经能从层顶附近的天窗中看出外面那略显昏黄的发青天空,看来已经到了黎明时分。
沙漠中的早晨是清爽的,尤其是在远离尘嚣的特权别墅,拥着梦娜,看着远方模糊发青的天空逐渐被一片金红取代,羞涩的朝阳就隐在那片光亮中,冉冉升起,身后的海市蜃楼在此时浮现天际……这种充满诗意的画面我大概再也无法体味了。
执政官莫尔和尼克博士的安排是万无一失的,他们下定决心判处我们死罪,我们是在劫难逃。这种数百年来沙人刑律界唯一的大案,再加上受刑者是我,莫尔肯定会昭告天下,一方面表明自己大义灭亲的公正,另一方面告诫人们别再对‘雅克日记’有任何兴趣——等会他们的那些嘴脸我已经能够非常生动的想象出来,对我们这种偷看**,妄图毁灭沙人世界的邪恶份子,他将会满脸悲痛又满心喜悦的下达最高指令,最后我们被他设计的刑具淹死,他则维护了全沙人的利益,那些幼稚的同胞们会在受刑台下面咬牙切齿的咒骂我们,并歌颂执政官,赞美沙神大人……
我淡淡的笑了笑,死亡的脚步是越来越近了,杀死了那么多绿人赢来的荣誉在这种欲盖弥彰的政治斗争中销亡殆尽,大概也算一种报应吧。我对身旁说,“天亮了,凯撒,真抱歉……”作为一个战士,我早历经生死,仅仅是对于带着那么多疑问离开有些遗憾,可身边这位朋友,他为了我参与这种死亡游戏,现在心中的确很过意不去。
“算了,”凯撒声音沙哑,他几乎叫喊了整个晚上,“我们一定会名垂青史。”
我轻笑了下,没有作声,我们当然会名垂青史,但不知道是作为千百年来刑律界的例外,还是作为日后‘雅克日记’全解密时的先烈——前者当然更有可能,沙人世界的统治惯例只要能传袭下去,**永远都是**。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有好几个人,他们停在了门口。
“没有钥匙么?”我一下就听了出来,这是伍德。
“这里是审判层,你够资格进去今天就多准备一个水刑筒!你不会今天才跟执政官大人吧?”声调冷酷桀骜。
“对不起,队长。”
看来和伍德对话的是亲卫队队长,我开始听着声音就有些像,不过他以前和我说话都毕恭毕敬,从来没有过这种语气。
“沙威尔,睡醒了吧!”亲卫队长朝里面喊。
“谁在那里吵,”我故意装出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还大声打了个哈欠。
“哼,”亲卫队长冷哼一声,往身边说,“伍德,时间刚好,打开刑律通道。”
刑律通道是传说中的秘密通道,设在审判层中,专门对穷凶极恶的犯人使用,便于把经过最后审判的极刑犯直接送往受刑台,我实在没想到它真正存在于这个地方。据说只要通道一开,罪犯就真正踏上了死亡之路。
凯撒叫喊起来,“你们干什么,天才刚亮!不是还要把我们示众吗?”
“天才刚亮?”亲卫队长嗤笑起来,“我看你是睡昏头了吧,都到中午了。至于示众嘛,”他顿了一下,“你以为自己是明星么?不过顺便告诉你一下,今天天气虽然反常,你们还满受欢迎的,等会就知道,受刑台早就聚满了人。伍德!”
我一边听着亲卫队长的话,一边抬头,天窗外的世界,印入眼中的只是那片暗淡的天幕,没有丝毫中午的气息。如果真如亲卫队长所说,今天的确非常反常。
“上校,”伍德喊了起来,我似乎能通过他的声音,穿透审判层的门,看到他缓缓伸向刑律通道开关的手,“上校,对不起……”
我明白他要执行自己的任务了,莫尔派我的这个得力的部下来送我最后一程,考虑得非常周密,伍德本就崇信沙神教,自然无法接受我偷看**,批判沙神大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他作为监察使在多次与我并肩作战中培养的友情,自然是深厚的,像我这种标准的战士,在战斗中的威信也足够他尊敬了,现在他成了我行刑的关键人物之一,伍德心中对以前的交情几乎全部切断,日后多半会更加忠于莫尔。
我还能说什么呢?大家都是为整个沙人世界的安全和繁荣而奋斗,仅仅是立足点不同,而且伍德已经做得很够了,他一直都是个忠实的得力助手,弥补着我在战斗中偶尔发生的失误——这些事情他有没有告诉莫尔,我无从得知,但我们相得益彰的互补,实在是沙人军队历史中少有的优秀组合。
在现在这个时候,我连梦娜都能原谅了,更何况坚持完成自己工作的伍德,我想起了初次见面时,对他说的话,向外面喊道,“嘿,小伙子,勇敢点,要像沙威尔一样做个真正的战士!”当时我是拍着自己的胸口说的,现在手被吊着,把脚在地上顿得啪啪响。
伍德没有作声。审判层中响起了一阵机械碰撞的声音。
我只感觉脚下一空,两只手腕一紧,整个身子都悬了起来,一股**的潮湿气味从脚下迎头扑上,仿佛在隐秘处静待着的妖怪军队,整装待发了无数个年头,压抑得快要爆炸了,突地见到了缝隙,连忙喷涌而出;头顶上,也传来阵阵轻微的吱嘎声,我循声望去,只见连着手腕的绳索正被一个巨大的齿轮磨着,断了一半,被磨断的绳端毛茸茸的,虽然仍然顽强的尽力扎在一起,但已经无法再多支持连在彼端这两个沉重的躯体。
这就是审判层里的刑律通道,也不知是谁的设计,让人在深不见底的悬崖上忍耐生命最后的磨损。
我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凯撒的尖叫,整个身子已经跟着坠了下去——在无尽的黑暗中飞速下坠,剖开静默在这里的空气,把一阵阵沉闷的气流带进鼻孔中,几乎窒息,我整肃精神拼命抵抗这种接二连三的冲击。突然,一个柔软的拐弯撞在下坠的身上,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蜷成一团,往下滚了一个坡道,接着又是一个柔软的拐弯……就这样在连续不断又向下延伸的柔软弯道中折来折去,最后感到脑袋里一阵眩晕,终于在前方不远弯道的光明前失去了意识。
周围很吵,我再次醒转时,首先感受到的就是这样。
身处高台,万众瞩目的感觉不是没有,近200年的出征,我都是这样发号施令的,但这次明显不同。我被孤立在人群中了,连同身旁那个仍然躺在地上的凯撒,被安置在执政台旁广场中央那个高高的受刑台上,沙人们在我们脚下挥手高呼着,似乎在表达某种狂热的感情。
我认真的看了看身旁,一圈黑色的物质围在脚边,一排排潮湿的小孔就在那圈黑色上面,顺着这种黑圈延伸上来,我终于看到了套在黑色基座上的透明物质,它从头到脚把我罩在里面,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其存在,是以我刚发现凯撒时还以为他就在我身边。这个大概就是亲卫队长说的水刑筒,我和凯撒一人一个,被关在这高台上,将在众人眼中被宣判,被处决。
我使劲的砸在筒边的透明物质上,拳头疼痛欲裂——没用,当我看见它时就已经猜出来这正是在培养蛋中使用的奇异金属了。
凯撒也在这时摇头晃脑的爬了起来。
“安静,安静,罪人们已经醒转,”这是莫尔的声音,从高处传下来,我抬头望去,他端坐在执政台的瞭望处,俯视下方。他身旁是尼克,还有个让我格外心痛的熟悉身影,她冷漠的望着下面,视线已经落到了我身上,仿佛见到了陌生人。
“我们在沙神大人的召唤中诞生于此,”执政官接着说,语气不容置疑,声调庄重有力,和审判层里的莫尔判若两人——受刑台旁的人群已经安静下来。“我们的所有一切都是沙神大人的恩赐,我们是神的子民,邪恶永远被驱逐!”
台下一片欢呼,有些信众甚至跪下了身子,朝执政台礼拜起来。我知道祭司神台就在执政台后面。
“可这两个人,”莫尔站起来走到瞭望处边缘,居高临下的身影在风中威武莫名,他手一挥,指向受刑台,“他们冒犯神的尊严,妄图颠覆神的赐予!”
台下开始咒骂——这些愚昧的民众,被权力和政治戏弄得晕头转向,还自以为站在多数人的真理中。
“但是,”莫尔鼓足了气,把自己掀起的疯狂气息给平息下去,台下又安静了,“沙神大人是慈悲的,他们得到了宽恕,我们在这里为他们洗清罪恶!”
我知道他就要下令动手了,但我倒没怎么想到他能只字不提‘雅克日记’,那万一有人对处死我们的原因表示疑惑,不是就又会有人来违禁了么!可我看到脚下兴奋得众志成城的人群,不得不佩服莫尔的高明,沙人们根本就不在乎原因;我们也不是被处死,仅仅是被清洗罪恶而已,他不提这**,倒更避免了那些和我们一样愚蠢的好奇,当一切过去后,勇敢的沙威尔和沙人元勋雅克一样湮没在历史中,谁又能知道我们死亡的原因呢?
莫尔仰头望着天,我顺着他的视角看过去。天空的已经越来越昏黄,布满了云层,一条条淡淡的光虫在其中爬行、凝聚,我心中一阵惊悸,这个情景和蘑菇堡战役中,死亡大神的使者——冰雹出现的情况那么相像,只是眼前这些团聚的云域更加广大而已,理所当然会更具威力。
莫尔会有这方面的常识吗?尼克应该能知道,但那家伙站在瞭望处气定神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现在的当务之急不应该是处决我们,而是赶紧疏散人群,不然等会冰雹降下来,后果不堪想象。
执政官转过了头,看着尼克指了指天空,尼克轻轻摆了下手,把目光投向受刑台,莫尔会意过来,双手在空中一挥。
他下令处决了,我明白他们的意思。尼克作为雅克的弟弟,肯定知道头顶这些云层意味着什么,但他们宁愿维护自身的权威,先杀死受刑台上这两个知道得太多的人。
可这是雅克心中死亡大神的使者啊,他们怎么敢无视这一切!来不及细想,一阵水柱从黑色物质上的小孔中喷出,不一会,水面已经漫过了膝盖。旁边的凯撒在水中踏步,手舞足蹈的尖叫着,受刑台下传来阵阵快意的欢呼。
就在这时,一条硕大无比的光柱从空中直击下来,在人群头顶劈开,所有的人群都停止了动作,静望向天空。我呆呆的站在水刑筒里,仰着头,等待着这个光柱后面立刻就会到来的轰鸣;身边的凯撒还在水中努力挣扎着,手臂不断的撞到筒边的透明金属上,砰砰作响——刑具里的水面已经淹过了小腹。
从小水孔中漫射出的水柱源源不断,越来越欢快,水面的涨幅已经大大的超过了先前,大概是莫尔他们知道眼前的一切就要不妙,命令执行者加快水刑淹没速度吧。对于这些我已经无所谓了,只要他们能快点确认执刑结束,广场的人群疏散就会快些完成,我实在不希望蘑菇堡的悲剧在特亚城重演,毕竟我在这里渡过了一生所有的美好岁月——有这种想法,在死亡之前,心里倒有种剔透的痛快,(水面已经到脖子啦,旁边的凯撒比我矮一些,他使劲的踮着脚,仰头在水面,呼吸着筒里最后的空气)这是战士沙威尔生命中最后的慈悲——不过大概也只有我自己知道了。
可那冲破天际降临人世的巨大轰鸣已经到了耳畔,紧随其后的阵阵淅沥声和那些砂砾般的小颗粒一起落到了人群中。人们从没见过这种奇景,伸手在空中接着,一边仰朝天空,几乎所有的沙人都是一脸的莫明其妙。
“快逃……”我奋力的朝外面喊起来,嘴里漫进了一大口水,连忙把脑袋横起来,鼻尖顶在水刑筒的空气边缘。凯撒的整个身体已经浸没在水中,双手双脚在水里乱蹬,眼见着没了动作。我也踮起了脚,哀伤的在心中默念着,“凯撒,好朋友,对不起……等我……”
我的鼻尖已经漫在了水中,只能依靠身体沉到筒底,在弹起来的瞬间露出水面猛的呼吸一口空气,可这个水刑筒并没有多高,现在已经快要漫到顶了。就在我要放弃生存的希望时,一个剧烈的撞击打到我的刑具上,结实的透明金属被撞凹了下去,身旁的空间绽开了一朵洁白的花,在空中纷纷扬扬挥洒着,弹高了,又掉落在受刑台的人群中。
一片惨叫。
人们终于惊慌了,以飞快的速度逃散,可他们最开始聚集了那么多人,现在惶惑着互相撞击着,混乱中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尤其是台下这些最开始的好位置,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挤得出去。
巨大的冰雹飞速落下,全世界已经浸在死亡中。
我在水刑筒中弹了起来,这是最后一次,顶部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了,最后一口空气,并无法支持我多久时间,但身旁的惨烈让我无法再无视自己的死亡。水刑筒被砸出来的凹痕,我头脑中灵光一闪,或许能够打破它,让水退出去!我用尽全力打向那里,可身子在水中滑溜溜的不着力,好不容易把身体打横,使劲踢到那痕迹上,破了一个小口,水刑筒里的水朝那个小口喷了出去。不过这种程度的泄漏,根本无法赶上底部那些黑色小孔的进水速度。我必须再多踢几脚。
可胸口已经一阵气闷,已经屏息太长时间,全身开始乏力,我用尽所有潜力,使劲踹到破了的小口上,无济于事,那个破了的痕迹仅仅又微张了些,反倒挂破了我脚部的外骨骼。
我已经没了气力。不甘心的把双眼瞪到不住降落着冰雹的天空,它应该再撞到我这里啊,心中默默的祈祷着,意识渐渐陷入迷糊。濒死的双眼却看着一个庞大的物体越来越近,砰的一下打到水刑筒顶部,四分五裂的掉落到了底部黑色物质四周,水就这样慢慢的退了下去。
最后,我瘫坐在水刑筒里仅有的一点水中,才发现水是从灌进来的小孔退出去的,那个巨大的冰雹打断了刑具的灌水道,我因此幸免于难。
我笑了笑,周围的这片地狱,几乎听不到沙人们的呼救声了。受尽折磨的精神和肢体终于无法再靠意志支撑,我在这个牢不可破的刑具中,听着周围仍然响起来的冰雹砰砰声,重新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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