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色下,御器飞着两道光芒,一白一紫相邻站着,在昏暗的色调中,显得分外惹眼夺目。
无数滴秋雨从云间落下,到了这两道光芒上都被尽数弹飞,似乎是不能渗入分毫。
贾善此时正颇有些无语的看着自己身边这位王长老,本是想带他来这里,私下间把王景一事处理干净,尽量不引起什么骚动恐慌。不曾想他却如同上门滋事寻仇一般,对着整座山咆哮,还特意运了灵力扩音,好像就是要让整个大小石山听见。
看着王长老一脸怒容还有隐约的傲然,贾善一时间笑容也是僵了一僵,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心中,也隐隐把这王长老的为人品性,打了一个极低的分数。
这两声咆哮已然是震动了所有大小石山弟子,而且说不得也会被宗门一些人知道王景一事,要是追究下来,迟早也会给自己和张致师兄扣上一顶办事不力的帽子。
贾善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脸上却仍旧摆着一副笑脸,拉着王长老道:“长老何必如此说话,弄得和宗外那些寻衅滋事的人一般,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这是大小石山,更是我们神意宗麾下地界,长老要找一个人,那便自己下去便是。”
“哼。”王长老鼻孔冷哼一声,一挥袖袍,御着脚下紫鼎落在小石山上,朝着山道走去。
“那小子住在哪里?”王长老看着身后随之而来的贾善,森寒问道。
“师侄我查了一番,是在半山腰处的戊字号洞府……”贾善笑脸相陪,无视许多从洞府内走出,被刚刚那两声震天咆哮惊动的青羽弟子,走前道。
“前面带路。”王长老点了点头,吩咐道。
而与此同时,戊字三号洞府之前,江白呆呆的看着那两道流光落下,一时间竟是不知道作何反应,整个人愣在了门口。
“刚刚喊话那人就是王景在神意宗的老祖,王元涛,而且听说已经是玄丹境的修为,在宗门内还挂着一个长老职位……”沈若婵忽的是扯了扯他的衣袖,顿了一顿,接着细声道:“你快跑罢!“
“跑?往哪里跑?”江白回过神来,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而且,我要是这么一跑,那不就刚好坐实了杀人的罪名?”
“那要怎么办?”沈若婵脸色焦急,站在江白洞府门口来回踱着步,喃喃道。
“借我把伞罢。”江白忽的是拉住她,强自镇定道。
“你要伞做什么?”沈若婵这样问着,还是快步跑回洞府,撑了之前那把黑伞过来,递给他道。
“跑是不能跑了,也跑不掉。”江白握着伞柄,往漫天秋雨中踏出一步,顿时感觉伞面上到处都是沉甸甸的雨水压落,手臂顿时往下一陷。不过紧接着,还是被他晃了一晃,往上抬起。
他看向那竹林侧边,从洞府通往山道的小径,眼中有几分坚决之色,用力说道:
“那就去见他们。”
…………
小石山山道两旁,都是这些炼气境弟子居住的洞府。此刻,一个个少年少女都露出脑袋来,看着那山道上缓步走上的两人,眼中满是惊疑不定和猜测意思。
其中一人自然认识,是大小石山上张致师兄的副手贾善师兄。不过他旁边那人又是谁?容貌枯瘦,双眼细长,看上去便不是什么好人模样。不过,能够让贾善师兄陪着来的,修为肯定也低不到哪里去吧?
应该也是凝元境?或者是凝元上境?这群青羽弟子现在的认知还停留在凝元程度,丝毫想不到也不敢想,这老者已经是玄丹境的人物。
山道一侧,庚七洞府之前,秦大勇抱臂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贾善还有那枯瘦老者往上走来。不知为何,嘴角却一直挂着和这份年龄不符的冷漠意味。
“王长老,那戊字号洞府就在上面,只要……“贾善笑脸说着,单手往前虚引指路,同时抬眼示意。不过这一看之下,却是猛地怔了怔。
王元涛看见贾善表情,也跟着往山道上面一段看去,顿时像是明白了缘由般,细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如同仔细打量着什么。
抛却那中间隔得大雨不说,只见在两人所处山道的上面一截,赫然是站着一个手持黑伞的少年。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恐惧,他脸色有些发白,裤腿也已经湿透,只是那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无比。
“你就是江白?”王元涛冰冷的开口道,声音不大,却也在暴雨中清晰可闻。
“是。”江白点了点头,而后又重新归于沉默。
“我们王家后辈,是不是你杀的?!”王元涛毫不避讳这么多炼气境弟子,开口便直截了当的追问下去。
一时间,诸多目光又从山道间的两人身上挪到了江白处,种种情绪交织其中,或是惊异,或是叹息,或是好奇,或是带着些揣度意思的打量,不一而同。
“不是。”江白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隔着磅礴雨水,缓慢的摇头。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抵赖?!”王元涛双眼一动,骤然暴喝道,声音中带了丝丝灵力,对着江白席卷而去。
周围炼气境弟子可能没有什么感觉,但处于正中的江白却是清晰的感受到一股气浪翻涌,撞在自己胸口,有种苦闷胀痛感觉,让他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
“这便是你杀人的证据了,还不快随老夫回王家领死!”暴雨中,几样物什忽的是丢在了江白脚下,随后便听见了王元涛的话声。
江白低头看了一眼,双眼顿时为之一紧。那紫色铜环,焦黑木块都好说。只不过……还有半截黄色符纸,该怎么说?
心如乱麻之间,江白猛然记起,那天在兰溪涧中,自己想要烧毁昏神木的时候,却被那条巨蟒看见,不得已才用脚踩灭了炎火符余火……这半截符纸,想必就是那次没有烧完的罢?
即便是面前摆了强有力的证据,江白犹自不肯松口,隔着暴雨还有黑伞,也看不见他苍白的脸色,发颤的嘴唇,只听见他淡淡的,带着些哭腔的说道:
“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嗯?!”王元涛一听此话,顿时像是要陷入暴走一般,须发差一些就要飘飞而舞,干枯的嗓子嘶哑咆哮道:“景儿失踪那天,是跟着你离开大小石山的,时间上刚好吻合!而你去的是兰溪涧,景儿的遗骨也是在兰溪涧发现的!还有你右眼上的伤痕,分明就是和景儿打斗时不敌造成,你还想狡辩什么?!”
声声如雷,字字诛心。
江白双唇嗡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说不出般。双目无助的看向四周,像是想要从人群中找到某个熟悉而又能够给他依仗的人影。只不过目光触及到的弟子都纷纷低头避开,像是不想和他对视一般。
终究,他还是没能找到谁……
雨水从小石山上顺着山道不断流下,似乎是要形成一条小小的溪流,冲过江白的脚后跟,淹没脚脖,传来了冰冷到麻木的感觉。
“不是我。”
江白再次摇了摇头,说完这句便咬着唇,低下头去,随后一言不发。
王元涛胸口的怒意已经快要达到一种临界点,感觉胸膛中一股郁郁之气愈发浓厚。他本来可以不和这一个炼气境的弟子废话这么多,直接掳走便是。只不过四周这么多人看着,总是要拿出些神意宗长老的派头,只要江白能在众人面前被逼认罪,那么自己带回王家之后,就算将其千刀万剐,抽魂炼魄,也没人会说些什么。
只不过这弟子却硬气的超乎他的想象,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过,只是摇头,只是否认,竟是让他这个玄丹境的长老一丝办法也没有。
王元涛眼神一厉,身形不动,一道无形气势却从体内骤的喷涌而出,冲向江白头顶,伴着他后一声暴喝而狠狠压落!
“你服不服罪!”
“砰!”脑袋似乎被一柄无形巨锤重重的砸了一下,耳朵里发出嗡的一声,好像顶梁的头盖骨已经被生生砸碎。一个剧痛之间,江白鼻孔齐齐流下鲜血,黑伞几乎就要脱手而出,滚落山道。却蓦地,又是被他一把抓紧。
“不是我。”江白呼吸粗重,双目因为充血而赤红,喘息道。
“你服不服罪?!”
又是一声嘶哑的嗓音,却几乎要吼碎了这黑天乌云,王元涛眼神愈发狠厉,无形之间动用的气势也越来越大。
这次,像是被无数根针刺中了头顶般,江白差点痛吼出声,只觉得浑身都是细细密密的疼痛,似乎那骨节之间,骨髓之内,都满是这种针扎感觉。
眼前世界立马变得一片血色,七窍之间,鲜血汩汩而出,他在山道上摇晃了几步,咬牙站稳。胸口,心中,那种叫做发狠的少年倔强尽数的涌来,即便是死也不服软的劲头展露的淋漓尽致!江白死死盯着王元涛的干瘦身影,一字一句道:
“不……是、我!”
贾善看着山道上那满脸是血的少年,眼中有几分不忍之色。再看向王元涛,没想到他一个玄丹境长老,居然对一个炼气境弟子动用神念压迫……只是贾善只在心中可怜叹息了江白一番,并没有为他开口求情的意思。
无数的洞府门口,百余个炼气境少年就这么齐齐看向山道,双眼一瞬不瞬的映着那单薄的少年身子,没有人出声,没有人开口,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庚七洞府外,为了更好的视野范围,秦大勇已经站在了暴雨之中,任凭全身淋湿也不移动半步,眼中慢慢爬上了一种复杂情绪,双拳不知何时已然紧紧握住。
“好好好……”王元涛怒极反笑,接连说了几个好字,突然之间,却是目光一辣,将全身气势为之一凝,尽数扑向那斜上方的少年。
既然没办法让他服软认罪,那便在这大小石山上杀了他!虽然门规严令禁止同门厮杀,但自己人证物证俱在,而且以自己玄丹境修为,杀一个炼气境弟子又算得了什么?最多也就是被告诫一番罢?
冷风轻轻拂动江白衣摆,他忽的是看见,面前的血色世界中,多了一座山岳,任由暴雨冲刷,依旧余势不减的朝着自己压下。
这最后一下,应该就是要死了罢?
江白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却紧紧抓着衣袋里面某样东西,目眦欲裂的看着那天上虚幻出的一座大山,疯狂而又凄惨的大吼。
心中猛然划过一道身影,还有那天在密林中,牵着自己手心的余温。
你不是说要请你们顾家的人帮我么?你不是说会尽你所能去做么?你不是说你不会让我有事么?
可是……现在我要死了!你又在哪里?!
眼角鲜血似乎掺杂了几滴眼泪,只是混在一处,看不清楚。不知是哭声还是吼声的呐喊传遍了整个小石山洞府,那一个如同疯了般的少年,即将被一座神念幻化而出的山岳震死。
天地间,暴雨中,黑伞下,似乎凭空钻进了一个人影。一只白皙的手掌握住江白抬伞的手,顿时像是稳住了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小舟,周身压力顿时为之一消,江白还没来得及回头,却只听见一声淡淡的言语对他开口:
“我来撑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