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仁怀见她难过,心里也不好受,有心要岔开话题,免得她被这情结缠绕,摆脱不出,伤了身子。
正好见她手中巾帕一角绣有一朵小小的木槿花,于是伸手一把夺了过来,笑道:“槿儿,你这手绢真好看,送给为兄可好?”
木槿想:这手帕是自己惯用之物,上面还绣着槿花,怎能轻易送与他人?便欲抢回:“不行不行!你还给我。”
李仁怀笑着把手举高:“你抢到再说。”
李仁怀身高体长,任木槿怎么也摸不到那手帕。木槿不想与他拉拉扯扯,又不愿手帕白白给他抢去,不由得急了,转过背恨声说:“你要是不还我,我就永远都不理你了!”
李仁怀见她生气,气定神闲的道:“要我还你手帕也行,不过有一个条件。”
木槿转回身道:“你想怎样?”
李仁怀见她双眼望着自己,眼眸晶莹如一潭秋水,想起她清晨在井边梳洗的模样,心中一荡,只想吻将上去,忙定了心神道:“槿儿得空给为兄绣个香囊可好?”
木槿低头略想了一会道:“这有何难,仁怀哥喜欢什么样的花色?”
李怀仁直盯着她眼睛深处:“我喜欢木槿花。”
看到木槿脸色略有不豫,又忙道:“既然是你绣给我,那自然是你作主,只要是你做给我的,我都喜欢。”
说罢将手帕放还到木槿手上:“今日也晚了,我们回家吧。”
这日之后,李仁怀便偶尔带了木槿出门游玩,看傀儡戏、尝小吃,或在恒水河上泛舟听曲,赏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到是木槿从未有过得惬意日子。
过了几日,木槿果然送了李仁怀一个香囊。因恼李仁怀用手帕相逼,故而用了最绚丽的大红绸缎,上面绣了两支翠绿色的牡丹。木槿本以为李仁浩一向衣饰淡雅,定会嫌弃这艳俗之色,没想到他欣喜的接过,立即换下腰间原本佩带的银丝绿荷香囊,带着木槿绣的大红香囊招摇过市。李仁怀生得俊雅,行事洒脱不羁,如此俗物戴在他身上,居然生生多了几分跳脱风雅的韵味。
一日午后,两人租了画舫荡舟桓河。画舫有上下两层,雕花栏杆配着细白的纱幕,令人心生宁静,舱内悬挂几幅水墨画,舫间燃一炉檀香。李仁怀领了木槿在二楼临窗塌上坐了,泡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两只青瓷茶杯中的碧色随画舫缓行轻漾,河风从花窗吹进阵阵凉意。放眼望去,两岸青青杨柳如烟,柳枝掩映中粉墙碧瓦若隐若现,船身缓缓穿过一座桥洞。天光云影投射在水面,让梢公一桨一桨的掏碎了,变幻成无数的珍珠,在江面闪烁。
木槿正看得心旷神怡,隐隐一阵琴声飘来,心中升起一抹悠然的情愫,随着这波光桨影、婉转琴声一起荡漾,只觉时光静好。
李仁怀见木槿脸上漾着温婉的浅笑,心中叹道:若得与槿儿如此长相斯守,过这神仙一般的日子,此生足矣!
木槿甚喜琴声婉转,听了一会,便寻声而去,但见一乐娘正在一楼舫间跪坐于案前,纤纤素手在七弦琴上翻飞,那乐娘并不甚美,但低眉沉目间风流尽显。只见她抹、挑、勾、剔、拂,动作轻柔舒缓,一连串琳琅之音从指尖淌出,不由心向往之,轻轻走到她旁边坐下,细看她弹琴,到冷落了李仁怀。
直到太阳偏西,两人才离船姗姗而归。
是夜傍晚,李仁怀与木槿在院中海棠树下闲话,此时初秋,一弯新月挂在天空,周边几颗寥落星子。
两人聊了一会,李仁怀似笑非笑的看着木槿道:“槿儿可是想学弹琴?”
木槿奇道:“仁怀哥哥,难道你是我肚里的虫子?”
李仁怀哈哈一笑:“今日在船上,你瞧着人家乐娘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估计那乐娘还以为你是登徒子,是人都能看出你那点心思。”
木槿一听,只觉双颊发烫:“嗯,我虽不懂音律,但听那乐娘弹琴得动听,心中便喜欢,却是没想到我男子装扮,如此呆看着一个姑娘,太不合适宜了。”说着抬头对上李仁怀戏谑的双眼,不由大窘,垂下头来不再看他。
李仁怀却不以为意,声音低沉温润:“槿儿可是想学琴?”
木槿心里本是极想,但怕他花钱请乐师来教导自己,于是连连摆手道:“我只是想想,没有真要学,你别费心请人教我。”
李仁怀哈哈大笑,摇晃着头乜着眼道:“你要学琴哪用得着请人,为兄尽可以当你的师傅了。”说罢见木槿双眸圆睁目盯着自己,不由在心中叹息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指点点她鼻头道:“放心,为兄不收你拜师钱。”
木槿顿时两眼放光,却又不太相信的道:“你会弹琴?不会是唬我的吧!”
李仁怀傲然笑道:“槿儿怎能如此小看于我,你且等着。”
少顷,李仁怀捧着一张七弦琴缓步走来,他似在思考什么,月色照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银色的光影,恍然便如踏月而来的谪仙。他走到木槿身边,对她粲然一笑,眼睛如星辰般明亮,木槿只觉脑中“轰”的一响,顿时呆了。
李仁怀将琴放在石桌上,燃起线香,端坐琴前,拔弦调音。木槿听得琴声,方才醒转,忙收敛心神,到李仁怀旁边坐下。李仁怀侧目看了一眼托腮而坐的木槿,左手按弦,右手轻拔,一缕空灵之声缓缓滑出,婉转连绵。
琴音轻扬中,李仁怀随着琴声吟诵:“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今日一见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木槿自然不知道此乃名曲《凤求凰》,更不知李仁怀将诗中“何日见许兮”改成了“今日一见兮”。只觉琴声缠绵,李仁怀吟唱的“见之不忘”、“思之如狂”、“携手相将”等显是对女子的倾慕,又见他双眼时而看向自己,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不由低下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李仁怀吟罢,琴声呜咽低去,余音袅袅。月光透过海棠树,在木槿脸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李仁怀看不出她的情绪,两人各有心思,一时无言。
晚风拂过,只听得草木簌簌、秋虫唧唧,木槿只觉一阵凉意,轻轻瑟缩了一下。李仁怀方觉初秋夜凉,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声音低沉如水:“今日晚了,你且早些休息,明日我再教你,到时你可得喊我师傅!”
木槿仰头看着他,见他目光烁烁,身上披的衣衫上还有着他的温度,一时有些迷惑,呆呆的看着他。忽然间,一双熟悉的眼睛在脑中闪过,耳边响起他说过的话:“槿儿,一定要等着我回来!”猛然省起,暗自掐了自己一下,心道:或许怀仁哥哥只是随意弹了这曲子,其实并无他意,只是自己想多了。便强笑道:“那是自然!”随即避开他的目光,转身走开几步,离他稍远一点,回头问道:“我叫你师傅,又叫老爷夫人李叔李姨,那岂不是乱了辈份?总不能喊他们师公师婆吧?”
李仁怀笑道:“那你还是叫我哥哥吧。”随即轻声嘀咕道:“其实叫我相公更好。”木槿没听清,问他说的什么,被他一语岔开,两人各自回房。
第二天,李仁怀果然拿了一张琴送给木槿,给她讲了宫、商、角、徵、羽和弹琴的手法,教了她一曲入门的《秋风词》。
木槿第一次弹琴,心中甚是激动,一心便想快快学会,是以没日没夜的练习,第二日练琴时,指尖一阵锥心之痛,却是已磨出了水泡。李仁怀告诉她弹琴是为了直抒胸臆,最为讲究的就是心境,若只是想弹会曲子,那就失了弹琴的本意了,让她慢慢琢磨领会,切不可急于求成。
过了几日,木槿重新做了个香囊送给李仁怀,是青天蓝缎面上绣着两枝白玉兰花。木槿道:“仁怀哥哥,上次那个是捉弄你的,这个给你。谢谢你教我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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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仁怀接过一看,见做工精细,花样灵动,显是用了不少心思,心中高兴,却笑嘻嘻的在木槿耳边低声说:“玉兰虽好,但我却只喜欢槿花。”
木槿闻言大窘,伸手去抢,道:“你要是嫌弃就还给我,我还不乐意给你呢!”
李仁怀忙揣入怀中,双手捂住道:“哪有送出去的东西还收回去的道理?”
说罢拉住木槿的手道:“我心里欢喜得紧呢!”
他此言甚是明显,木槿心中一动,双颊发烫,一转念想到林翰轩,忙挣脱手,正了脸色道:“仁怀哥哥这是说什么话,李家上下对我这么好,我无以为报,也只能做这小东西聊表感激。仁怀哥哥可别多想。”说罢转身到药铺柜台去了。
自那日后,木槿对李仁怀越发客气起来,事事礼让生疏。李仁怀心中纳闷,常涎着脸逗她说笑,木槿却总是不咸不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