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人走在雪路上,雪还在零星地飘着,但零星得已使你感觉不到还在下雪。鲁小凤一直很少说话,显得很腼腆。但我能感觉到是由于陌生而导致的那种腼腆,所以对于他母亲所说的远房亲戚关系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陈耀为人向来很温和,他不愿意任何人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受到无辜的伤害。至少在具体的表面场合他会做到这一点的。当我和他由于步子大而使鲁小凤落在后面时,他会慢下步子甚至是停下来等她跟上。陈耀突然自语道:“这雪就仿佛是宇宙孤独的孩子,在这树叶落尽繁华尽失的时刻,在这飞鸟南逃空静寂寥的天地间独自飘零。可它的心并不弱小,它要覆盖那巍峨的大山,它要撒满那茫茫草原。”我笑着说:“这孤独的孩子也太没完没了了,这么多天了也给人家太阳一个露脸的机会呀。”鲁小凤说:“冬天雪多是好事呀,我家的小麦今年可有福了。”
我能猜想到陈耀的心里对鲁小凤这句话是如何评价的:这姑娘显得很单纯,也有几份可爱,因为她能想到植物,并用人性独有的体验特征去关注它。可她偏偏却说是“我家的小麦”,而不是“今年的小麦”或者“我们的小麦”,这使得本有的那份情趣有点走样,被一种无形的自私小心理所破坏。然而,这又是多么真实诚恳的一种情趣啊!他相信自私是人性中与生具来的坚定份子,任何人都休想用谎言轻易地遮掩,可人们在与人共语时往往都要做些徒劳的伪装。因此,他对这姑娘真实且情趣的品性应该是欣赏的。
后来陈耀告诉我,那姑娘的确不是他家什么远房亲戚,而是他父母给他介绍的对象。他对她品性的欣赏是一种什么概念?就是对于一个现在想结婚的人来说,她是一个好姑娘。可这与他自己的婚姻观念却相去甚远,他对父母说目前他还不想考虑这事,所以就有了那次炕头上他父母的谈话。
孩子在父母的眼里,不管年龄有多大,不论羽翼有多丰满,他永远只是父母的孩子。父母也永远不会停止对孩子的牵挂和操心,哪怕有时甚至是多余的。
陈耀的工作虽然说不上有多风光,但也算是一个稳定的职业。起码可以脱离我们那个小山村在这个城市里经营生存。他说努力几年要能买套房,到时也让父母搬到城里来住。他们大半辈子生活的天地实在是太小了。努力?我知道这努力不是指在他目前的事业上踏实勤恳地工作,而他也不一定就要在这一个地方。那样他的生活空间也就大不到哪去。
他父母对他目前的工作虽然很满意,再也不用像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可他们总想为孩子把一切都安排周到,尽量不让孩子这一生中有什么不测。在他们的农民思想意识里,土地永远是最可靠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土地,那就不会挨饿,不会受到生存的危机。其实,土地也就是农民这个概念的根本所在。他们怕陈耀在城里的工作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回到家,回到这个小山村,总还是有生存的退路的。因为在他们看来,外面的世界实在是变化莫测啊,生活在城市里的人都像是一个个寄宿者。
虽然现在家里的农具很够用了,可他们担心有一天陈耀回来,回到这土地上来,所以他父亲想要再储备一些。父母总少不了为自己的孩子储备一些东西,就像现在的刚结婚的小两口就已开始为将来孩子的上学而存款了,所谓教育储蓄吧。面对土地,在这个离机械化还很遥远的小山村,最常用的就是撅(?)头、铁锨和锄头了。这些农具的木把基本都是农民自己到村里那条山沟里砍伐来的,他父亲为了给他储备一些木把,又到那条山沟里去了。
可用来做木把的树木多半生长在沟坡上,人容易到达的地方几乎树木都被砍光了,剩下的只有那些比较险要的地方了。他父亲这一去没能再回来!
什么?是的!没能再回来!坠沟身亡了!
不测!不测就是这么轻易地到来,降临得悄无声息。他们担心孩子有什么不测,结果自己的不测却成了孩子最大的不测。
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陈耀那原本脆弱敏感的内心这回定被撕扯得千疮百孔。在父亲的葬礼上他一直握着母亲的手,这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好象害怕失去什么似的牢牢地抓着母亲的手,原本那种对未来的热烈追索,对世界的激昂的自我认知,同现在的抓着母亲的手比起来都已不再重要了。
陈耀父亲的葬礼也是我第一次遇到的真正意思上的悲伤的事,至今深埋脑海的是那首乐曲——在棺材从家里运往坟墓的路上,唢呐奏响的那首乐曲。小时候村里有老人去世时,奏的也是这首乐曲,只是那时没有太在意,直到陈耀父亲的葬礼上,我才被这死亡的音乐揪得心烧。我一直不知道这首乐曲的名字,后来在听何勇的《幽灵》时,当前奏刚响起,我那心烧的感觉便马上浮现出来,我认定这就是那首死亡的乐曲,果然在紧接着的何勇的口白里介绍到,这是他改编的一首民间乐曲。以后每次听这首《幽灵》时,我都仿佛亲临了一回死亡。一是因为我是在葬礼上听到的它,所以每次都可把我拉回那具体的场景;二是因为它本就是写给亡灵的音符,这从何勇给它的取名可以看出。
父亲的丧事过后,陈耀将如何面对母亲的孤单呢?
事后不久,母亲向他提起了鲁小凤,提起了婚事,他全部答应了母亲。在经过了那一次心灵的震撼之后,他无法再对母亲拒绝什么了。此刻母亲已胜过他原本所有的想法。
和鲁小凤结婚后,陈耀继续住在和李林合租的那间民房里,而鲁小凤则和母亲相伴生活在我们那个小山村。我知道从陈耀的角度讲,他完全是出于对母亲的考虑,因为这婚本就是因为母亲才结的。
从此,他的所有想法好象都被套上了一个环,他思想驰骋的疆域不得不限于这个环内。
我的吉他水平渐长,不像刚买的时候只能在琴弦上找出那七个音符,现在已掌握了一些基本和弦和节奏型,在弹奏时也小有感觉,所以每当有空闲时总想抱着它。就像一个烟瘾很大的人在闲下来时总想去抽根烟。
有一次回家,我忍不住把吉他也带上了,且已经为父母想好了借口,就说是借同学的。本想在他们面前表演一番,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儿子不光能念书而且还有这份能耐,以为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没想到,结果事与愿违。
我嫂子绝对是个典型的自私势利的农村婆娘。在她还没有过门的时候,每次到我家对我都可好了,因为这桩婚事是她家人和她首先看上我哥的。结婚之后,她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变化,就像得到了什么安全保障似的,开始肆无忌惮地暴露本性。
伪装总是暂时的,本性总是最终的。
随着我在高中、大学花费的不断增大,她的态度也跟着在作函数变化。在她眼里,我就像是一个遗产竞争对手。
我哥答应我买吉他的事不告诉别人,可对于自己枕边的媳妇,或许是那次不小心说露了嘴,结果我嫂子知道了这件事。她向我父亲告了状,并且肯定少不了添油加醋。
第一天回到家已经很晚了,我就照原来想好的借口向父母说了关于我背的吉他的由来,然后随手就放在了墙角,当晚谁也没有再谈及关于吉他的话题。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晚,直到母亲做好了早饭(我们这儿是九点多吃早饭)。我一起来就发现吉他不见了,我去问母亲,她用一种担心什么事将要发生的表情向我指了指放柴草的地方。我一看,惊呆了,我的吉他成了一堆破木头,破木头当然应该和柴草为伍了。
我正想问是谁干的,这时父亲从田里回来,进门一看见我就冲我气愤地嚷嚷:“你现在真是能耐了呀!我们供你上学容易吗?你现在有本事了?不好好弄你的学业,竟然弹起了这玩意儿。你知道人们常说玩物丧志吗?你哥还说你学业重,学习也很辛苦,你就是用这玩意儿用功的吗?”面对父亲的一顿训斥,我一时无言以对,我知道他们的心情,我也早已对此抱有几分愧疚,可在这些和我对人生新的理解之间的纠葛上,我已挣扎了很多回,最终才坚定了我的想法——循规蹈矩真是对人生的一种糟蹋。可我最真实的想法他们肯定不能理解,我也无法对他们言说。
这时我本不该再向父亲说什么,可那不安的因子却在顽固地蛊惑着我。我说:“是我不对,可你再怎么着也不该砸碎那吉他呀,那可是花了两百块钱买的呀,你砸了它就等于你亲手撕了两百块钱。”“你还跟我叮上了?就算我撕了两百块又怎么样?我是你爹,我就没有撕两百块钱的权力吗?这两百块钱变作吉他,它的价值就早已失去了,它会把你引入歧途,它早已不值两百了,而且还是负价值。若毁了它能把你引回学习的正道上来,我看就是撕了两百块也值。”“那你要砸它也得事先告诉我啊,你凭什么不肯一声说砸就砸呀?”“你还反了你?我凭什么?我就凭我是你爹!你还倒好意思理直气壮地来问我?是呀,我本来就想叫醒你,当着你的面把它砸了,让你彻底清醒清醒,让你记住你到西安是去干什么去的。你哥看我在火头上,硬是把我拉到田里去,说早饭回来再说吧。你早上倒睡得舒坦呀,你不但不认错,看来砸了吉他你还不服气是不是?”
我没再说话,可我是不服气。我也忘了那天早上的饭是怎么吃的。
回到学校后,我这时才体会到什么叫心乱如麻。对于音乐,我不会改变。就像是着了魔,我也不管它到底是歧途还是大道。我到底是受了谁的毒害?Beyong?崔健?唐朝?汪峰?许巍?还是那些大谈人生哲理和摇滚精神的邪门杂志?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已深深地爱上了这些事物。为了摇滚我可以不顾一切!
吉他是必备的武器。原来的那把已被父亲砸了,我必须再买一把新的,而这次绝对不能让家人知道,包括我哥。于是钱的问题只能靠我自己。
打工,对,打工!利用课余周末的空闲时间打工对于大学生来说不是很平常的事吗?我开始为了买吉他而忙碌起来。
校园里勤工助学的广告贴得到处都是,大多都是中介服务公司。我记了一家的联系电话和地址,先打电话询问,人家一听是大学生,说最近家教正缺人,大学生最好安排了,叫我如果愿意的话亲自到他们公司去一趟。我一听很高兴,就照着所记的地址找去了。一开始让我填了一张表格,其中涉及学校、专业、姓名、特长等内容,我感觉还瞒正规的。随后他们说保证能在三到五天内给我找到工作,让我先交三十元的中介费。我一想什么事都得先投资吗,就交了三十元。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我急切地打电话去询问,他们说刚好有一个,可人家要求的是女生,让我再等一等。隔了一天我又打电话去问,他们说有是有,可人家要求最好是师范类大学的学生,叫我再等几天。等我再一次打电话去的时候,他们说在他们那儿而像我一样登记的学生很多,还有很多比我登记得早的,他们总得按个先来后到吧,叫我不要急,再慢慢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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