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我猛地在深夜中醒来,像以前很多次一样,那种熟悉又可怕的感觉再一次被重温。我因我的感知变得虚无而害怕,我挣大双眼,却看不到任何东西,房间里黑麻麻的一片。我伸出双手,却抓不到任何东西,房间里空空荡荡。我伸出舌头,没有尝到任何滋味。我所有的努力都变作徒劳,正当我心灰意冷,不想再去思索时,滴答,滴答……哦,我还有耳朵!突然对听觉有点感激之情,因为它是所有知觉中唯一给我带来了点东西的一个。于是就朝它奔去。滴答,滴答……这是我的小闹钟的声音。它总是不知疲倦地叫唤,只是我们有时注意到了,而大多时候没有注意到。它不停地叫唤,是在证明自己的存在?是在证明时间的流失?它的一生多么的可怜啊!它从一出生就开始在为自己的死亡倒计时。时间!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总是不紧不慢,没有头,没有尾。时间又是多么的可怕,连一生都在表示它的闹钟都不放过,终有损坏的一天,那么它能放过谁呢?我呢?你呢?其实都如同小闹钟,在滴答的分秒中靠近死亡。只是我们都很少为自己倒计时。怕吗?怕死吗?生死乃自然之律,在你谈论真理时从容的表情背后,没人知道其实你也一样怕死,最多你的不怕是建立在还早着呢的基础之上的。在知道时间的不可抗拒后,怕与不怕已经没有了意义。不怕,拿了刀子就抹了脖子,意义何在?怕,不碰刀枪不坐车,不沾酒色不吸烟,不入红尘空寂寞,把那骨头和肉熬到一百零八岁,仍不免一死,意义何在?其实这样活着就等于已死去。所以,我觉得怕与不怕真的都没有意义了。那么意义在哪里?在于怎么样活过这一回。有意义的活法,它的意义不会因为生命的终结而改变,就像时间一样永恒。
我二十四了,我的本命年。我在睡觉,我在我的小闹钟的铃声中爬起床,我在八小时的工作后回到我的房间,在不知所以的几个小时后又上床睡觉。我这样重复几年后,可能还会继续地重复,只是那时可能多了妻子和儿子。不知不觉中三十过了,四十过了,五十也就过了。还想挣扎点什么吗?天天去看夕阳,同病相怜吧。然后就是怕不怕都会如期而至的死亡。然后有谁知道曾经有一个我活过这一回?没人知道。于是我恐慌,我害怕,时间在追赶着我,我感到我的生命是一种紧迫的存在,我该做点什么,这是肯定的,并且已在心里肯定了很多回,可至今也没做点什么。是怕来不及?我搞不清楚。
滴答,滴答……没有因我的胡思乱想而改变步伐。
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我又在深夜中睡去。
陈耀来找我,让我看看他最近写的一首诗。我说:“你知道我向来就是一诗盲,我能看出个什么呀?”他说:“诗?是我自己愿意这么称呼,它到底是不是诗我也不知道。文本无则,诗要到了高的境界,也就顾不了它作为诗自身的标准了。”我说:“哦,看来你是到了境界了啊!”“哈哈,不敢。我是随便瞎写写,你就凭着你对音乐的感觉去感觉一下它就行,我也没指望你能给出什么评价。”“好啊,我只感觉,不评价。”我接过他手里的稿纸。
生来去兮
没有打雷没有闪电
降临得悄无声息
你我都不是真命天子
才是嫩嫩的绿芽
转眼便枯黄衰败
生命也可能微不足道
看着在风中凌乱飞舞
我心中的恐惧正在扩大
死亡不是闭上双眼那般简单
你的轨迹在等待着追问
像个小学生拿着作业本
在给老师检查时,战战兢兢
当心中充有期待
就希望远点到期
当只有短变长,绿变黄
就惧怕质量的责备
可最后的奖赏
我们无法领取
我们该为什么而努力?
实的太酸臭
空的太虚无
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在那个偏远的小山村,我们彼此一直都很了解对方内心的那份挣扎。我没有对他的诗作评价,即使我是真的诗盲,我也能感觉出它的意味,因为我早已懂得它的作者。我说:“你的字总是写得那么漂亮。”他说:“这已是一个电脑打字的时代了,字的好坏已无关紧要,纯属个人爱好。看着一个个方方正正乖乖巧巧的汉字脱离了以往千姿百态的生气,心里有点凉,但任何的心情怎么可能阻挡时代进步的步伐呢?”我说:“别以诗人自居好不好?给点话题就往远的扯。”他就嘿嘿一笑。这结果我早料到,他其实不善言语只善书写。每当我用类似的话说他,他就只嘿嘿一笑。
他的字之所以写得这么好,是有历史原因的。虽然我们俩今年都才二十四岁,可为什么一提历史就要想到很遥远呢?在我眼里,昨天就是历史。记得在刚入学那段时间里,每天下午放学后我都和他一块很兴奋地去写作业。原因很简单,自己已经是个学生了,那种新鲜感和自豪感还没有马上褪去。这之前我看到邻居的哥哥姐姐放学之后都要写作业,那时对作业这个概念不太清楚,总认为是件很神圣的事情。他和我一样把写作业当作一件很值得兴奋的事情。他和我不一样的地方是他有一个很了不起的爷爷。在他上学之前,他爷爷已教会他很多汉字和数学计算。他爷爷对他说已经会了就不要写了,写一些自己不会的字。可他坚持要写老师布置的作业,即使自己已经会了的,因为第二天要交差啊,而且也是自己的成就,完成了老师命令的那种成就感。在那个年龄,老师在我们心里比起作业更神圣。最让我那小小的心灵敬佩的是他爷爷写的那一手绝妙的毛笔字。他学前认识的汉字全是他爷爷用毛笔写在硬纸片上的。说他对书法那份热爱的情趣是与生俱来的,还不如说他与生俱来就有一个书法家的爷爷更客观一些。有一次跟他写作业时,一个字有横折这个笔画,他用行家的口气跟我说:“横折的转折处笔要压重稍有停顿一下,这样写出会好看一些。”我心中不服:“写那么好干吗?”觉得他也只不过是从他爷爷那听来的说法罢了。但仔细一看他写的那个字还真比我写的好看一些,手中不觉也就试着照他说的那样去写。可我没有他对书法的那份热爱和耐性,几下写不好就不管了。
他就不一样了。那时我们下午放学后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我们的父母都是那个山村里忠实的农民,他们的工作就是田间耕作,他们下班回家可不像我现在这样是以时间点为准的,什么时候太阳落山,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所以每当我们放学回家,家里的门总是锁着的。我们这般大的孩子就都在家门口乱折腾直到父母从田间回来。我每天下午都在折腾什么,我现在都想不起来了,既然都想不起来了,那肯定都是一些毫无意义的鸡毛蒜皮。但我却清楚地记得陈耀大都在折腾什么,他从柴草堆里精挑细选一根他自认为长短粗细软硬都合适的树枝,然后就在一块很平整的地面上书写他已熟记于心的那些唐诗或是别的什么朝代的诗。已是熟记,那他此举就不是出于记忆。他把注意力都放在了书写时的一笔一画上,他对书法的热爱就是这么开始的。尽管我一般都不太喜欢称赞别人,尤其是同龄人,但当我看到他写在地上的诗时,还是有好几次都失口称赞了他的字写的好。其实这怎么能叫失口呢?言由心生,怎么想就怎么说吗。而每当这时他总是一副谦虚的态度:“树枝是硬的,好掌握。而毛笔是软的,再加上墨水的浓或淡,就很难掌握。什么时候能用毛笔写一手好字那才是真功夫。”
他虽然性格内向,为人谦和,但和我一样都是表现欲很强的人。那时他就把自己写的毛笔字贴的满屋子都是。大张的,小片的,方正的,歪扭的。有一次他用小楷抄写了一本《新三字经》,是一口气写完的,近三个小时。天啊!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和热情,就是三十分钟我也会憋得心里发毛。这就是人和人的差别了。当然,他后来在书法方面的小成就除了他自己当时的刻苦练习,还离不开他爷爷的影响和指导。我说过了,他有一个了不起的爷爷。
当年那些在家门口等待父母回家的时间,那些周末的时间,那些寒暑假的时间,从他的身上流走了,也从我的身上流走了。我们都从那些时间里折腾过来了,他最终练就了一手好字,而我连当时干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就无所谓获得什么了。
有人说活着就是一种折腾。小时候的折腾,现在有了一个评定;活着的时候的折腾,死后也会有一个评定。我已经错过了前者,我还要继续错过后者吗?我该怎么活着?我该怎么折腾?
当啷啷,当啷啷,我的小闹钟叫开了。对它我是爱恨交加啊!有了它我不用担心上班会迟到了,可每天早上听到这个声音总感觉像是喝了一口汽油,那种难受劲儿不知如何形容。惺忪的睡眼还未挣得充分,我就熟练地伸出右手拍了一下它的头,或者说它的身体,因为它整个身体就相当于它的头。安静了。可我又不得不开始从床上挣扎起来。前奏虽然缓慢,可**总是那么急促。迅速刷牙,迅速洗脸,迅速照镜子,胡子暂时不刮还可以,还能凑合两天,很庆幸今天又省了一点事。一看时间不太充足,那早餐就免了。出门上锁直奔公司。这都是废话,出门当然要上锁,现在的社会并不是路不拾遗的年代。锁,古有言,防君子不防小人,然而现在的防盗门窗行业很兴旺,证明这是个小人的社会。至于直奔公司,当然只是个说法,哪有那么直的通往公司的路,老者告诫我们,世上的路都是弯的。到了公司一打上班卡,很好,在不迟到的前提下没有浪费一点时间。
坐在我的办公电脑前,盯着它心想我这一天的牢狱生活又要开始了。这怎么能扯到牢狱呢?其实说真的,电脑桌四周的隔挡给每个同事划出的空间比牢房还要小,我就天天在这么小的地方呆八个小时。公司做的是电子产品的研发,我们的工作就是先熟悉国外最新的处理器芯片或别的器件的功能特性,然后设计电路原理图,再排印制电路板,硬件做出来后,就设计算法,编写应用程序。其中最让我烦心的就是资料全是英文的,这个曾让我痛心不已如今却要朝夕相对的英语。我突然明白了“落后就要挨打”的道理。可不是指我英语落后,而是指国家落后,谁让这电子的最近技术是人外国先搞出来的呢,如果是我们国家先搞出来的不就不用看英文资料了吗?其实国家落后归因还是国民落后,最后得出还是我落后。哎!更痛苦。我让英文资料和词霸这个好东西总是结伴而行,以扫除时不时蹦出的陌生面孔。在艰难的行进中,我逐步地熟悉着敌情,并开始了战略的策划。其实我天天的工作就是这样的战斗,因为一个项目产品完工又是下一个,与这军战毕又来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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