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裕苦笑了一下道:“不是马上死,而是活着等死。”
宇文不弃像是没有能听懂这两句话的含义,眨着眼皮重复道:“活着等死?”
朱裕又叹了口气:“如果你到过我们湘西那座天狼总坛,你便会看到一些残废的苦力,如同行尸走肉般往来谷中,衣不蔽体,形如乞丐,而这些低等杂役,十九全是以前的各级长老,朱某人若是回去,就得加入这一行列。”
宇文不弃骇然道:“古人说得好:胜败乃兵家常事。若行事之际,偶团大意失手,便得接受这种非人待遇,天狼会对待属下,岂不太残酷了些?”
朱裕摇摇头道:“不,你还没有完全听懂我的意思。”
宇文不弃道:“哦?”
朱裕道:“我指的是受伤成了残废,才会如此。”
宇文不弃道:“那么,你虽然受伤,却未变为残废,又何必担忧?”
朱裕苦笑道:“我没有残废?我比残废更糟!”
宇文不弃懂了。换句话说:天狼会对待属下,完全以武功为评价标准,任何人若是丧失了武功就不再受到重视!显然也不外乎有两层用意:“一是榨取剩余价值,一是避免秘密外泄!
宇文不弃颇感后悔,他说得不错,他今天下手实在欠考虑。他可以只将对方点倒,而不必损及对方一身功力,或干脆狠狠心肠,一掌将对方了结。
如果他采取后者,很明显的,沈浩定不会被掳,马长恭当然也不会受伤。但是,谁又会想到,尽量避免杀戮,有时竟然也是一种错误呢?
就在这时候,庭院中忽然响起一阵人语声和脚步声。受伤的马长恭被抬回来了。
龙八太爷为了笼络人心,只好暂时放开一切,先跟去后面察看马长恭的伤势。
马长恭受的是内伤,好像吐了不少血,但显然要比朱裕的伤势缓和得多。宇文不弃吩咐家丁,将朱裕和马长恭安置在同一个房间内,由俪娘看护,而由岳总镖头带领四名镖师轮流守卫。
他接着又将俪娘喊去一边,悄悄说了个药方,要俪娘等下亲自熬药,给朱裕服用。
龙八太爷对马长恭着实慰了一番,然后扭头大声道:“不是叫你们去请贾菩萨么?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请来?”
一名家丁弯腰回话道:“去请的人是鳌管事,大概快来了。”
龙八太爷点点头,又转向宇文不弃道:“沈浩的安全也很要紧,去林家磨坊那边的人手,总管打算如何调派?”
宇文不弃思索了片刻,第一个望向诛魔刀郑逍遥道:“我想辛苦郑兄一下……”
郑逍遥点头道:“好!我去。”
宇文不弃道:“救沈浩的事,用不着劳动郑兄,小弟的意思,是想请郑兄留在这里,好好地保护未朋友。因为对方见我们找去林家磨坊,定会怀疑是朱朋友露的口风,说不定恼恨之余,马上就采取报复手段,有郑兄坐镇,小弟就放心了。”
既然留守比去林家磨坊更重要,郑逍遥当然不会推辞。宇文不弃接着又向秦烈焰和石荒两人道:“还是我们三个跑一趟,怎么样?”
秦烈焰道:“行!”
石荒笑道:“希望这一趟不落空,等我们救出了沈浩,看那个铁头雷公还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
武威镖局门口围满了闲人,七嘴八舌,窃议纷纷。
这是以前绝不会发生的事。如今,龙傲巅这块金字招牌,已明显地褪了色,大家似乎已不再将龙八太爷当神明一般放在心上了。
人群中夹杂着三名短衣汉子,也在随众四下张望,并向人打听这家镖局为什么突然停业?这三名汉子是什么来路?又是三号破浪?
错了,这三人正是宇文不弃,秦烈焰以及石荒所乔装。为了达到救人的目的,宇文不弃这次稍稍用了一点心机。
他决定先在镇上打个转,等确定了身后没有跟踪的可疑人物,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突然改向那座磨坊。
徘徊镖局门前,只是他们借机会仔细观察身后的手段之一。他们当然不会真的去关心武威镖局出了什么事。
现在,他们一路戏谑着,慢慢地走进艳钗阁隔壁的那条小巷子。这条巷子里,是镇上有名的,莺燕聚居之地。
羊肠巷的小翠花,喝杯茶坐坐,都要整块的银子;而在这里,你只须付出够买五件烧饼油条的代价,便可以春风一度,真个销魂。以他们三人如今这一身装束,到这种地方来走动走动,当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也正是他们三人要扮成三名粗衣工人的原因。因为从这条巷子穿出去,便可以望到那个遍植垂柳的大池塘,而废置的林家磨坊,就在离池塘不远的竹林中。
无数涂满脂粉的面孔,从门口探出来。这些脂粉涂得厚厚的女人,只要脖子稍为伸长一点,颈腮之间便会出现几种截然不同的颜色。
石荒轻轻叹了口气道:“这样的生活,居然也有人活得下去!”
秦烈焰也叹了口气,说道:“不活下去,又怎么办?去年黄河泛滥,有人为了一个馒头,照样忍辱卖身,比起这些女人来,又不知要可怜几十倍……”
他的话突然被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请进来坐,请进来坐!这条巷子里,就数我们这一家的姑娘多,又多又好!来来来,请进来看看,玩不玩都没有关系。”
一个像痨病鬼般的汉子,打躬作揖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脸上堆满令人作呕的笑容,一只手几乎就要搭上宇文不弃的肩头。
宇文不弃这些年来,虽然在江湖上经历了不少风浪,像这种阵仗,似乎还是第一次遇上,一时间手足无措,竟不知如何推却是好。
毕竟还是秦烈焰老练,他抢上一步,拨开那汉子的手道:“我们不是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伙计。让我们先各处看看,只要你们姑娘真的好,我们还会回头的。”
那汉子见他语气辛辣,而且又是板着面孔,只得退去一边,不敢再纠缠。
宇文不弃连忙向前移步,一面扭头低声笑着道:“还是你秦兄行,碰上这种赖皮汉,真比一号破浪还难打发。”
秦烈焰笑道:“下次碰上时,你只须摆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样子,他们就不敢招惹你了。”
三人说说笑笑,一眨眼工夫,巷子已经到底。
初夏午后,知了噪耳,正是垂钓的好时光。一个戴着斗笠的汉子,坐在柳荫下,手握鱼竿,目注水面,似已悠然进入忘我之境。
秦烈焰低声道:“这个钓鱼的家伙,可能有问题?”
宇文不弃点头:“没有关系,如果就只这一个家伙,好对付得很。”
秦烈焰道:“你和薛兄冲过去救人,这厮若想妄动,待小弟来收拾他!”
宇文不弃道:“好!就这么办,秦兄,请小心。”
于是,三人慢慢向池塘逼去,一面全神留意着那钓鱼汉子的反应。
磨坊离池塘不过百把步光景,以三人的武功来说,只要那汉子一有动作,他们是来得及拦阻的。
那汉子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仍然全神贯注在水面上,似乎根本就没有觉察到正有人朝池塘这边走来。
秦烈焰一使眼色,宇文不弃和石荒立即提气纵身,沿塘边一条岔路,飞扑那座磨坊。
只听那钓鱼的汉子突然出声大叫:“啊哈!这下上钩了吧?”不料钓线曳起,竟然空无一物!
秦烈焰正含笑顾盼间,只见那汉子手一扬,一点寒星突然迎面电射而至!
秦烈焰勃然大怒:“老子不惹你,你他妈的惹起老子来了!”他头一偏,避过那点寒星,随即朝那汉子腾身扑了过去。
那汉子显然早有准备,眼看偷袭无功,立即大笑着一掠而起。
石荒向跑在前面的宇文不弃道:“这家伙果然不是好人,秦兄跟他干架了。”
宇文不弃回答道:“个把小毛贼,老秦收拾得了,别为他分心,咱们先救人要紧!”
磨坊两扇柴门虚掩着,宇文不弃上前一脚踢开,里面靠墙坐着一名老人,赫然正是沈浩!
沈浩脸色苍白,像已吓呆了,宇文不弃冲进来时,他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就像在瞪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宇文不弃走过去拉起他道:“沈兄受惊了,他们没有难为您吧?”
沈浩依然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双手脚抖个不停。
宇文不弃暗暗喊了一声可怜,又笑着道:“别怕,沈兄,我们是来救您回去的,以后不会再有这种事发生了。”
沈浩经过他一番安慰,反而抖得更厉害,这时双腿一软,突然跪了下去。
宇文不弃赶紧伸手搀扶道:“沈兄!你这是何必?彼此又不是外人。”
沈浩紧抓着他的手腕,颤抖着道:“老朽……求……求……求总管做做好事……”
宇文不弃道:“还求什么?我不是说过已经没事了吗?”
沈浩流出了眼泪道:“老朽求……求总管……别别别带老朽出去……”
宇文不弃一呆,道:“你说什么?”他真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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