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的玩乐时间结束了,少年们尽数退下,小皇帝左右张望一眼,自失一笑,鳌拜都不在京了,这份紧张感却还是挥之不去。
想想真是矛盾啊,你要是胜了,料理起来说不得很麻烦,要是败了,大清就有些危险了。
一时之间,小皇帝脑子里也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胜还是想败。
今天的御书房格外热闹,以往为了麻痹鳌拜,每次召集自己的小团体都是一个两个地召,还要假托下棋、读书之类的名义,今儿终于可以放肆一回,一股脑儿全召来了。
“奴才、微臣叩见皇上!”
何绛跟在皇帝后头进来,无奈只得疾行两步,和这堆人趴在一起。
“天天磕日日磕,好有意思么?”一头栽到地上,心里暗骂。
就这一条,何绛还是习惯不了。
享有了站着的权利后,再一次失去,却比那些从未站起来过的人更痛苦。
“诸位爱卿平身!”
“诸位,鳌拜带着我满洲精锐南下作战,数十万大军对垒,想要分出胜负短则一年,长则两三年,想来那个时候,朕的年岁也不小了吧?”
在场的那能不晓得皇帝的心思,索额图立刻回话道,“皇上圣聪天成,如不早早亲政,实乃国朝的损失。可恨那鳌拜治政数年,对内飞扬跋扈,对外丧师辱国,实罪人也!”
这里的人都是玄烨这些年拉拢的心腹,除了图海,其余的都是三十岁左右的青年才俊。
而且他们共同的特征都是官儿小,有改变现状的动机,而且在忠君思想的感召下,自然天然地向皇帝靠拢。
不过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很多,但能出现在这里的,可是个个都不简单,要是沐忠亮在,绝对会惊叹,这一屋子都是牛人啊,不得不说玄烨才这点年纪,看人就十分有一套。
何绛混在他们中间也有一段了,这些人的厉害他早有领教。
索额图、明珠自不用说,日后康熙朝的两大权臣。
图海,平三藩的统帅,前番和沐忠亮交战大败,不仅把儿子赔进去了,回了京还差点被砍了脑,但玄烨看过战报和他最后一折后,敏锐地发觉到败仗并不是他的错,这才把准备牢底坐穿的图海重新捞了出来。
这三人都是满人的才俊,另外三位却是汉人。除了何绛,另一位叫周昌,字培公,这位在历史上可是康熙的重要谋臣。他比何绛早了几科,也是庶吉士、内阁供奉。
剩下的就是梁佩了,何绛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让他混到这来,在他看来这人好听点叫耿直,难听点叫榆木脑袋,难道是因为他造过沐忠亮的反?
这时候明珠从怀里掏出一份奏折,“如今鳌拜离京,皇上亲政也是名正言顺,即便鳌拜再跋扈也说不出什么来,奴才冒昧,‘新政诏书’业已拟好,请皇上亲掌朝政,振兴国朝!”
何绛无奈地再度随大流趴下,高喊口号,“请皇上亲掌朝政,振兴国朝!”
“鞑子真有意思,明明已经当了皇帝,搞得好像劝进似的。”
好在玄烨没搞三揖三让那一套,不然何绛的膝盖可得受苦了。
他只含笑接过奏折,“诸卿有心了,朕亦有此意,不过即便亲政,却仍有两忧,一则鳌拜未倒,二则伪明军强,不知诸卿有何教我?”
这也是这个小团体一直思虑的两个问题,这里都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没到博古通今、学贯中西的程度,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若放在寻常,从这随便拿出一个人来随便一拍脑袋,就该有智计千百条,然而他们面对的沐忠亮为首的明政府,却是亘古未有的怪胎。
不管再妙的计略,只要多读史书,总能发现这都是古人玩剩下的东西,但是按照南边的说法,古人那会可没有什么民族主义,更没有什么民族国家、民族军队、民族工业之类的玩意。
甚至连“民族”这两个字,这帮人都拿不准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更拿不准自己拍脑门的计策能不能奏效了。
半晌,见没人发话,图海毕竟年纪最长,发言道,“陛下,臣是掌兵之人,看不了那许长远,就从兵事论吧。”
“奴才斗胆直言,鳌拜此去必败!”
“咝……”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京营两万,沿途再一路集结,加上武昌南京大营,近三十万大军,这个数目已经接近前线明军的两倍了,图海竟然笃定要败?
“图将军,你莫不是被那沐贼打怕了吧?”索额图看目有异色。
“索大人若是看过图某的奏折,便不会这样说了,当初臣说的可是尽起八旗,编练新军,如今却只有两万,依我看,还不如不去的好。”
明珠倒是知道点内情,“图将军,朝廷也是没法子,新式火铳营造不易,从洋人那买又太贵,大清疆域广大,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总不能都砸到武库司造枪吧?况且养一员火铳兵,足可养三名绿营了,总要扬长避短,掺杂使用才好。”
“恕我直言,只有火铳兵与骑兵有用,其他的再多亦不过是充数的,我与南边打了一年仗,一直再思考如何破沐敬之的新战法,略有小成,均已奏与皇上,除此两法外,南边的火铳刺道阵再无他法可破。”
是哪两法?何绛有些好奇,索额图已经很贴心地给了他解答。
“你说的一是以同样战法相对,二是以大量骑兵步骑配合,第一种过于昂贵,第二种江南水网密集,大量骑兵又如何施展得开?”
“所以我才建议朝廷重新编练八旗啊!区区两万,能顶什么事?”
“图卿,这……朝廷也是有难处的。”小皇帝的脸色颇为无奈,而索额图和明珠对视一眼,也是苦笑。
图海在牢里蹲了太久了,他不知道,这两人却是知道的。
不光是钱的问题,京营八旗这帮大爷,入关这二十年早就变成公子哥了,光是征这两万兵都已经给兵部招来的无尽的麻烦。
汉尚书龚鼎孳就是个泥塑的,躲在一边,顶多被人骂两句。
而满尚书明安达礼理直气壮地出去跟围堵兵部衙门的家属解释,愣是被这帮皇亲国戚揍了顿狠的,临了还被骂“蒙古蛮子”。
明安达礼欲哭无泪,在南边口中大家都是鞑子,相煎何太急啊。
后来如果不是鳌拜凭着威望强压,恐怕两万人都招不齐。
看见图海一脸问号,想解释,可当着这些汉臣的面,反正他俩是没脸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