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下,阵地上柱柱炊烟袅袅升起,米饭的香气飘入清军营帐,似乎也激起的他们的食欲,也赶紧匆匆忙忙地造起饭来。
好吧,当然不是因为食欲,而是明军反常地提前开饭,预示今日肯定是清军难过的一天。
或许这里头有不少人,再也吃不上下一顿饭了吧?
“大战当前,竟然有如此不详的想法,实是不该。”尚可喜夹了下马腹,继续在营中巡视。
士兵见到他,正要起身行礼,却被他和蔼地抬手阻止,示意他们好好吃饭。
一路走下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义军”的地盘。
“给王爷请安!”这些头领,都是附近各个大族的子弟,见他来了,都簇拥了上来,怪模怪相地学着军中规矩打千。
尚可喜让他们免礼,鼓励道,“诸位的义举,朝廷不会忘记的,今日必有大战,还赖诸位勠力襄助了。”
众人纷纷应诺,尚可喜低头思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本藩有一问,对面标榜汉家正统,你等皆是汉人,可有何想法?”
一位年轻首领当即道,“王爷何必疑我等?窃以为,沐贼本为前朝臣子,复国也算忠义,然其在粤倒行逆施,篡改名教,迫害缙绅,湘中无不切齿。”
“再者血统何及道统?昔虞舜为东夷,文王为西夷,亦不失圣德,国朝满汉一家,又何分血统?今上尊圣人道统,优渥士绅,孰为正统立判,故眼前不过撮尔匪类而已,湘民必定站在朝廷一边,与沐贼不共戴天!”
作为一次资深汉奸,总算把自己熬成开国之臣,本来都快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了,结果被沐忠亮当头一棒,一夜打到解放前,几十年的自我催眠也将近崩塌,如今听见年轻汉奸的堂堂之论,他竟觉得神清气爽,竟有种重新皈依的感觉。
他心下感动,握住这人的手,“君乃真正明白之人,不知是哪家的俊彦?”
“不才曾孟学,不过说出各家肺腑之言而已,当不得什么。”
“曾家的子弟么?我记住了,好好干,来日我定向朝廷保举。”
此时明军已经用完饭,开始出营立阵了,尚可喜的手下正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军务,准备应战。
他回到阵前,看着这一幕。不知何故,这几十年间的记忆忽然涌上心头。
金声桓,王得仁和李成栋,还有曾搅得他不能安睡,寄求于佛祖的广州十万军民,都在他脑海中消失了。
安宁……
几十年了,他都在自我催眠,但内心最深处总有几分愧疚和罪恶,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做狗的真谛。
如曾孟学所言,大清乃是民心所向,天命所归,我不过顺天而行,杀你们的不是我,是天意!
狗跟人,不正是一家的么?这天意既要满人为主,汉人做狗,那我就是主人手下最得力的那条狗!
我既为狗,汝等须皆为狗,不愿当狗的,不杀,难道要显得比我高贵么?
他在广东丢掉的精气神似乎重新回到了体内,正好战鼓擂响,意气风发,好像又找回年轻时跟着黄龙总兵征战辽东的飞扬。
沐忠亮放下望远镜,老东西今天人五人六的,全无原先那副丧家犬的衰样,看着心里膈应得慌。
“嘚瑟,且看你能嘚瑟多久!”
苏诚不晓得后世光怪陆离的各种翻身翻案,倒没有沐忠亮那么愤青,他关注的更多是作战本身。
“公爷,只看到尚可喜,图海呢?”
“据报收到沐大人的信就病倒了,许是在城中吧,那不是图海的正黄旗么?”军情司毕竟名义上隶属参谋院,邓凯的消息还是比一线将领灵通些。
“管他是谁,在我看来图海可能难对付点,这尚可喜嘛,灭了他第一次,就能灭他第二次,武卿,开始吧!”
“诺!驾!”苏诚松开缰绳,胯下枣红马儿如一道火箭,撒着欢飙到前线,缰绳猛然一收。
“唏律律!”
在初升红阳的轮廓下,骏马人立而起,苏武卿提剑勒马军前。
有道是:
红日轮下青锋扬,
红袍红马红盔缨。
少年不负金台望,
摧虏千重玉龙腥。
剑锋一指,鼓角争鸣,三军齐出,摧山裂石。
明军还是老套路,齐步走式进攻。但一招鲜吃遍天,这些清军三番两次被这个套路干掉,在有什么新对策之前,他们的表现也基本不可能再有什么进步。
所以尚可喜心里虽慷慨激昂,但也没有冒进,而是下令三军稳住阵脚,缩在城郭前,静待明军越靠越近。
说老套路就是老套路,进入清军的射程,阵地中,城头上,各色羽箭,枪子,炮弹向不要钱地朝明军砸过来。
而明军也不甘示弱,再行进了几步,立定开始排枪射击。
单就射击而言,清军城下人数虽与明军相仿,但就算加上城头上的炮火,也就将将与全火器的明军打个平手而已,甚至还略有不如。
再加上清军站位远比明军的线列密集,受枪炮损伤的概率自然更大。
所以看见清军这副龟缩态势,苏诚也不着急,任由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对射继续。
沐忠亮赶上几步,“武卿,不突击么?”
“敌军背靠城池,末将担心再靠近些,会受到城上更猛烈的交叉火力。”
“有理,那便等等,耐心寻找战机。”
见明军没有继续靠近,尚可喜也松了口气,明军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城里的情况的。
图海不是在城里养病,而是早两日就悄悄引本部精锐兵马出城了,城上虽遍插旌旗,然则留下的只有些炮兵和样子货,明军一靠近,光从火力程度就能看出不对劲来。
不自觉地眺望不远的群山,他知道有人在里面等待,只要城下陷入混战,大清的精锐就会从中杀出,包夹,包括那沐小贼在内,一个都走不脱。
他知道现在明军虽然看似不温不火,可一但进入到五十步以内那些火铳就立马会变得无比恐怖,现在只能再坚持一会,等兵士们在这种低烈度交火中麻木了,就可以尝试冲锋了。
但在此之前,务必不能让对面察觉城上的异样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