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咀嚼莫司所说的话。平日看他,似乎是个温文儒雅的书生形象,以为他就是那种只提得动趣÷阁杆、没事看看诗词、写写文章的文人,没想到他对皇都内的情况却也了如指掌。我此刻才突然清楚的意识到——他,安布莫司?肯恩,是亲卫团团长的继承人!
“那么,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呢?”我问。
“肯恩家无力再独当一面的支撑一个派系的力量,那么只能选择消亡或是加入另一派系的力量。父亲是比较亲向皇后那一派的。”莫司说着:“不过依现在的情势来看,大皇子殿下将来势必接任皇位,而且大皇子为人处事公正、对于朝中政务很有独到的见解,现在已经开始参与皇上处理的国务了,多数朝臣也对大皇子看好。”
“等一下……皇后和莲……他们不是一派的吗?”我好奇的问。
“……大皇子殿下在某些事务上与皇后殿下意见相左,大皇子与皇上陛下比较亲。”莫司回答得颇为隐晦。
我也听以撒这么提过,但没想到他们母子的歧义竟这么大,遂又向莫司问道:“这么说……你是比较倾向莲咯?”
“这……”莫司垂下头,思索了半晌才答:“我并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倘若拉拉小姐将来嫁予三皇子殿下,亲卫团——无论是我还是父亲,必将与神殿一派共同支持三皇子殿下。”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支持以撒,而不是支持我。虽然奇怪,却没说什么,只是好奇:“神殿一派?那是怎么回事?”
“三殿下的母亲是圣女,而三殿下也被神殿一派的人称为神之子,虽然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皇子离开了很长的时间,如今他再次归来,加之有‘罗丝’一族为伴,自然更会加诸势力们倒向三皇子的趋势。”
我默默的消化着这些势力划分,想到一个多月前在大地母神殿里为父亲举行葬礼时,大主祭对我说的一些安慰、鼓励的话……似乎同是神官系的人,相互对待的态度也好得多……不晓得他们得知我现在的职业是女巫后,还会不会这么对我……
莫司走了,留我仍在思考。他临去前意味深长的说:“从费迪南?格鲁纳夫子爵的事情开始,皇族及众多势力间也许将会发生巨大的波动,迪法斯家和肯恩家的没落是一回事,新的皇子势力的突然加入也是一回事……无论拉拉小姐您将来在皇宫中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地位,对于其他的人来说,都会是个很有影响的存在,也许您现在还认为自己的生活很单纯——那就错了。请一切小心为妙!”
不知是不是因为听了莫司的话,接下来的事的发生确实让我觉得是一大波动——虽然那是我早已预料的。
十月初,皇族军发来消息:于梅泽迩城北二十多里处与哈囵左子爵率领的军队相遇。费迪南已攻下梅泽迩,省侯军不敌,勉强撤出一千余人,北上求援。
十月中,皇族军围城多日,屡攻不下。
十月二十九日夜,三皇子率一小队步兵由水道潜入城中,三十日,与大皇子里应外合攻入梅泽迩。
十一月一日,全城被占领、清查,俘虏叛军上千,而费迪南与大部精兵均已撤走。
皇都收到消息后,全民震惊。皇后更是大为光火,励斥费迪南的背叛。皇帝下令查封其在皇都里所有财物,其家属、仆佣收抓入狱,并开始彻查与费迪南交往甚密的皇后一派官员。
十一月,渐入秋季的皇都由夏季的余热转入清凉,连降几场秋雨洗去了空气中的躁热,也降下了人们心里的火。整个都城中的人都在这凉爽的气候中,显得意兴珊阑。
距梅泽迩城战胜的消息传来已有一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已有战乱转换成了别的笑料,人们渐渐恢复到之前的平静,那“遥远”的战争似乎是场梦。
皇宫中也挺平静。之前的一阵对皇后亲党的盘查活动无疾而终。我本以为魁恩会借此机会大力改革朝廷中的各种弊端,着手解决皇都内混杂的党派纠纷,结果他却什么也没做——他一直推说时机未到,而如今机会来了,他却又放过。我不禁觉得,魁恩他是老了,没什么魄力了。
昨天晚上,我听到梅泽迩又有文书传达的消息,今早便去找魁恩。
我刚一进他所居住的宫邸,就见门口一片忙乱的景象。仆佣们端着盛水器皿和一些东西进进出出,皇家御医们的马车也来来往往,说是魁恩旧疾复发,我听了吓一跳,赶紧跑进房去看他。
问清楚之后我才知道,魁恩在十来年前的一次骑射过程中,不慎落马摔伤,他的右膝自此落下病根。多年来,偶尔发作,疼痛不已。近来一直保养得很好,便也没什么事。如今,由于国事繁忙,再加上秋季天候多变,一时疏忽,才又发作起来。
当我看到他生龙活虎的坐在躺椅上,一边中气十足的责斥御医按摩手法过重,一边招呼我在他身边坐下时,我便觉得方才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搞什么……原来只是腿疼而已,害我还以为他要死掉了呢!
几位御医治罢退下,众使女也安置好器皿,一个使女为他的腿敷好热毛巾,退到一旁,室内才慢慢安静下来。
魁恩喝口茶,疼痛渐隐,他舒服的半躺下去,于我说起莲和以撒的事来。
皇族的军队驻留在梅泽迩已经一个月了。一方面由皇族对城市全面掌控、重整卡拉沛罗省属军队,对城中再一次进行全面盘查;另一方面也对梅泽迩以南的大部分地区派出侦察人员进行秘密监测。
奇怪的是,费迪南战败以后从梅泽迩撤军,一直退到了卡拉沛罗边境以外,而没有在卡拉沛罗的其他城镇驻留、整军以备再次发动攻击。原本由他的军队占领的城镇也只是残留了一些数量极少的士兵驻守,主力军队已经回到克得勒斯塔的班思克去了。
这个消息的传来,使我很惊奇,皇都里的人也开始疑惑——费迪南子爵是否真的曾“实际占领”山脉以南的数省?费迪南子爵真的是为叛变才攻打梅泽迩的吗?也许此事另有隐情!
看着皇族的人虽沉默,但内心却开始摇摆,魁恩对此也抱谨慎态度。他闭着眼,摇着藤椅,一边说:
“此事不可草率断定。”
他的话让我险些暴走,可他仍摇着手笑道:“以现在的情况看,费迪南南下时虽然统帅十万大军,但这一路损失严重,而我皇族八万精骑,显然是居与上风。倘若查清费迪南确有谋反之意,也可轻易将他拿下。但是,如果他并非实意如此,而我们轻率定了他的罪,迪法斯公爵的事又会重演——你也不想吧!”
我沉默不语,并不是赞同了他的话,我心里思量着魁恩在说这话背后的真实想法——他也许并非这么认为,但有碍于皇后的原因,他也不得不小心保守。皇后最近以来虽然表面上行事低调,但从亲皇后派的官员们私下常常集会这一点便可看出,皇后还是有所行动的,她在准备着,以时刻应付皇帝发动针对亲党势力的变革。魁恩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仍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皇后一派支掌着东北一方的经济命脉。
魁恩沉默了好久,才叹出一口气:“这个皇帝,也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啊!也许是我老了吧,有些力不从心了。”
我轻哼一声:“我看你是懒了吧,想以‘老’来推脱。”
魁恩哈哈大笑,完全不在意我的无礼:“是啊!有时还真是不想干了,看着你们这些小姑娘整天东跑西逛,没事就聊天、买东西,日子过得多清闲啊,真让我羡慕。”
“我哪里清闲了?我们也是有很多烦恼的!”至少我就有不少。
“你还用烦恼什么啊?”魁恩眯笑着眼:“连为你找夫婿这个最大的烦恼,都由我帮你解决了,你还用烦恼什么?”
我就知道……每次我找他聊天,话题转来转去,最后总会落到这事上面来,之后他就会开始奇怪的幻想。不过这一次,他突然没了话,微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才又说道:
“你和以撒的婚事,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来的及办完……”
我古怪的看着他,他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他不过年过半百,当然不会突然就死掉,那么他在怕什么来不及?
“对了,肯恩家的那小子,最近来找过你几次吧?”魁恩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安布莫司:“恩,是来过。”
“你也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份。”魁恩又躺回靠椅上,好象临睡前的留言:“不要过多的和他来往。那小子……比维尔强些,继承亲卫团也不错……但是他……”
魁恩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推说累了,我便退下。
十一月中,天气更见寒冷。
这一天,突然接到了莲发来的信,说是准备回都。三天后,莲的先行近侍快马抵达皇都,见了魁恩,说莲随后几日就回到达。此次只有莲一个人回来,一来禀报卡拉沛罗的详细情况,二来是听说魁恩旧疾复发,回来探望;而以撒则留守在卡拉沛罗,全权指挥。
我听了这个消息,很是惊讶,也不解。莲与以撒离开已有五个月,多日不见,倒也想念。而如今,终于听到要回来的消息,却只有莲一个,以撒仍然驻守在梅泽迩。
起初是不相信,而三天后随着魁恩一同去迎接莲的归来,我才看到——以撒真的没有回来。
我有些失望,无聊的站在朝殿的一旁,听着莲的奏书。
“听闻父皇腿疾复发,儿臣与三弟都很担忧,不知现在如何?”莲躬身行礼。
“没事了。”魁恩坐在皇坐上,俯视着站在下面的莲,淡然的道:“朝殿之上,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是。”莲又行礼,接着开始报告卡拉沛罗的情况:“梅泽迩要塞已经无忧,我军大举获胜,此事已报奏,这其中以撒功不可没。但可惜的是,未捉到费迪南?格鲁纳夫,他似乎是派出追兵追缴哈囵左省侯的残兵,侦察到我军的来势,便连夜撤退。
我军驻扎在梅泽迩,重整军容的同时也向南边派出侦察兵,发现费迪南?格鲁纳夫已确实退出卡拉沛罗以外,只留少数残兵留于几出城镇,未及撤回。对此……不知父皇如何看待。”
魁恩反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做的?”
莲犹豫片刻,道:“临行前,父皇虽嘱咐不可躁攻,但以撒皇弟认为此为收复全省的好时机,应当趁胜追击,向南追讨。”
魁恩沉默不语,半晌才又向满朝大臣们问道:“众位看如何?”
众臣议论纷纷,不少人认为费迪南若真要攻下卡拉沛罗,必占梅泽迩。然而他即无力正面抵抗皇族大军,只得迅速撤退。可是他不会轻易放弃,退出卡拉沛罗、只留下少数残兵,一定只是个圈套,意图引皇族大军入陷阱,一举消灭。因此,切不可继续南下追击。
“莲,你怎么看?”魁恩又转向莲。
“儿臣认为,不论费迪南意图为何,我皇族收复卡拉沛罗一省之事势在必行,尤其是此地有关我朝命脉。而且,费迪南军虽有十万,但至今损耗不少,否则他也不用向波莱达雇佣巫师。而我军士气高涨,有战神之守护,再加上,皇弟和省侯详解当地地形、领军有方,必将凯旋而归。也可我重振皇族之势。”
“这么说,你是赞同以撒的看法?”
“请父皇裁判。”
魁恩闭上眼,又沉声道:“我会考虑。你一路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退了朝之后,魁恩又把莲叫进书房里嘱咐了几声,便把我叫去了。
在书房门口,我看见刚要离去的莲,便加紧脚步走上前去,问:“情况究竟如何?为什么以撒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