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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出了那么一场不快,孩儿不愿母亲去面对宝音。nbsp;b”上光依旧不松口,“母亲执意要替孩儿分忧的话,请您打理嫁妆箱笼即可。其

他的,孩儿亲自负责。”

仲任微感失落:“……你都决定了?”

上光放缓口气,但态度不改:“是,决定了,母亲。”

仲任垂下眼,也不执拗:“嗯,不错。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她讪讪地转回身,搭着侍女的手,神色黯然地出殿。

“母亲……”上光反而颇觉过意不去,上前去搀扶,“孩儿确实担心您的身体……”

“我没关系。”仲任挤出笑容,“你和临风早些去歇,年底事忙,你们也照顾好自己。”

上光执意送她好一程,才又返回镜殿。

“你过分啦。”临风盯着上光,口气里不无埋怨。

“母亲虽身体痊愈,心神却不一定恢复。司徒对我说过,他将黑祠全部传闻都告知了宝音,所以我不想母亲接近她,再生不测。”上光解

释。

“另一方面,你也不想母亲了解你已对秘密掌握几分。”临风一语中的,“并且司徒与宝音结盟的事,你一直没对母亲说明,只以宝音借

传闻装疯报知,对不对?”

上光面上浮出忧色:“黑祠使母亲病了一大场,深究下去,她经受不起的;我……也很怕……”

临风摸摸极儿的脑袋:“那么还是先瞒着比较妥当。”

上光习惯性地握着她的手,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牵动一下嘴角。

三天后。

消息传给了幽禁于兰堂的宝音。

“君侯希望你好生准备。”来宣布君侯命令的使者,也送来了君夫人赐给的出嫁衣裳饰,“明日,宋国的公子就要入宫向君侯求娶了。

“我要见母夫人!”震惊之余,宝音紧抓着使者不放,“这件事只有母夫人会帮助我了!”

“请住口吧。”使者漠然答道,“如今君侯已严止你与母夫人互通消息,你是没机会再见母夫人的。”

“那……我可以见君侯么……”宝音想了想。

使者嘲弄地说:“君侯与君夫人会在你登车远行时,向你训诫的。除此之外,君侯不许你同任何人见面,包括君侯自己。”

“如此,我惟有一死!”宝音态度决绝,“我必须见君侯,否则明日你们看到的便是死尸一具!要是我寻死,你们无论如何也拦不住我!

“好的,好的。”使者稍稍转缓了语气,退向屋外,“君侯会得知你这个请求。”

哐啷一声,铜锁落下。

宝音回身,坐到榻中。

看来,从开始她就犯了个最大的错误。她早该了解到,世上能救自己的,只有自己。

时今之计,即是得好好琢磨下,要对君侯说一番怎样的话,好改变他的主意,改变自己的命运。

接着,就是等待。

一个上午过去,君侯没有来。

……可能他正在接待宋国公子。

一个下午过去,他也没有来。

……可能他……

一个晚上过去,他还是没有来。

……

她守在窗边,苦苦候了他整整一天,他最终没有来。

没有。

雪还在下。

空荡荡的庭院里,连鸟儿也离开了。

我也要,离开了。

一夜无眠的宝音注视着窗外的清晨景象,心无一物。

关于那个请求,果然,到头来只能放弃……

她像个在水中挣扎良久的溺水者,预备要松开攥着的那根稻草了。但正在这时……

门开了。

上光,她的君侯,独自站在门外。

“求求您!”宝音几乎是趴到地上,“求求您!”

上光一言不。

“君侯,我求您看在我亡兄无忧的情面上,让我被您宽容地原谅!”宝音开始了酝酿已久的哀告,“……我生在富贵中,父兄对我恩宠无

限,使我自幼任性,很少能听到有益的劝谏。战乱之后,我成了您的俘虏,蒙您怜惜同情,存活至今。所以我仰慕您,敬爱您,自内心

地想

要成为您谦卑恭顺的妻子,来报答您的厚德深恩。为了这个目的我才受奸人蒙蔽,做了使您困扰的坏事。”

上光走近一步,找个座席坐下来。

宝音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征兆,于是眼泪应景而出:“……您西去过戎境,东临过淮水,您见过无数的人,经过无数的事,想必不难理解一

个女子为了心上的男子会做出多傻的傻事。但是,这个女子就应该为那些傻事付出后半生的幸福吗?即使我无缘侍奉您左右,您就一定要

我远去他国,嫁给他人吗?您于心何忍?”

上光等了一会儿,看她不再继续:“……说得倒是令我感动啊……要是我够愚蠢的话……”

宝音抬起泪眼:“嗯?”

“宝音,你还不明白?”上光道,“即使你没有搅入黑祠风波,我也永远不会考虑在临风之外,册立你为嫔妾。”

他倚靠着扶手,很平静地示意她坐直身子:“你说得对,我走过不少地方,因此对人对事,我确有一些见识。正是由于我看过太多像你一

般生于富贵,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的人,我才倍感那些能在意体贴他人的人有多么可贵。”

宝音心里怦怦直跳,她有些怕,但他的态度让她觉得还可有所周旋:“是,君侯,我过去的确太自私,可我能从今日起改正!望您仁慈大

量,给我机会!”

“若是不给呢?”

“那我仍得说,您于心何忍……”

“你不是第一个说深爱我的女人,也不是第一个责问我于心何忍的女人。可笑的是,你们都是在伤害我以后,才来表达你们的爱意。你们

是真的爱我,还是爱你们自己?你们恐怕连真正的我是个什么性情的人都不清楚,却坚定地以为我必须对你们强烈的心意做出回应,哪怕

你们

欺骗过我的好友,残害过我的爱人,背叛过我的亲人,……凭什么?”上光一字一句异常清楚地说,“我所珍惜的,你们肆意践踏;我所

宝爱

的,你们纵情欺凌,然后,你们要我考虑你们的心情,我的心情呢?你们几曾考虑?”

“原谅……”他略略顿了顿,回归正题,“我还没有到能够轻松地用这两个字就对你的罪过尽数宽宥的地步,或许以后我年纪大些会这么

做,可是眼下,这不可能。我为了让母亲、弟弟、临风和我的极儿能够安乐地生活,可谓费尽心血,你能体会几分?你为了你那个想当然

的侧

室妄想,居然利用黑祠恐吓母夫人进而威胁到临风,威胁到我,莫非你觉得区区数语,我就饶恕了你?”

上光双目炯炯,放出寒光,声调亦越来越冷利。

宝音大骇,脊梁上一阵阵滚过凉意,鼻子里粗气也不敢出一丝。

上光陡地笑起来:“瞧瞧,就这样,你便已经害怕了。司徒选中你,真是太过失策。你老老实实地随着宋国公子在明天启程。其实你多留

几天,我说不定真要改主意,杀你为我母亲和妻子泄恨。”

宝音闻言颤个不住,咬着嘴唇低低抽泣。

“雪,下得很大呀。”上光踱步到窗边,撩起竹帘观览雪景,一面仿佛自言自语地道,“但愿这连场的大雪,把所有的污秽都擦洗干净。

他看了一小会儿,收回目光,做出欲要离去的样子。

但到了门前,他重新回头:“你拿无忧出来博我怜悯,你真给他丢脸。那时如非觑在无忧面上,我岂会容留你居于晋国……别再吓唬侍从

们说你会死,你比谁都爱惜你自己,舍不得死的。去宋国生活吧,之后,我们永生都不会再见了。”

他吐出最后一个字,立刻给了她背影,绝不停留地走了。

“你要谨慎恭敬,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违背家长的教命。”大雪之中,曾经的徐国“王女”嬴氏宝音,即将登上宋国公子熙为她而备的婚

车,在那之前,三年多来一直收养着她的晋侯上光,代替了她父亲的位置,对她给予出嫁前的训诫。

“是。”盛妆的宝音款然下拜。

“你要勤勉谨慎……”晋侯夫人临风自然代替了她母亲的位置,正待教谕。

“其实,当年我的兄长无忧为你制了百粒丸药,可使你那时就痊愈。”宝音假作不忍悲痛,一下抱住了临风,用只有临风和上光能听到的

声音说,“不过,那些丸药被我扔进了水里。……真可惜你没有死,所以我会记得继续恨你的,还有你,光君。”

上光面带微笑,暗中用力拉开她,高声道:“好孩子,我们也会记得你!”

“我走了。”宝音再三施礼,一步三回头地上了婚车。

“不必挂念这里!也不必挂念我们!”临风挥手,“我们都会好好的!有上天看着我们呢!”

宝音放下车帘。

公子熙作别上光、临风,登车驱马,驶向前方。

苦雪弥漫,离人远行。

昔日恩惠,皆作无情。

苦雪弥漫,行人远离。

从此陌路,再见无期……

“兄弟”这个词,即使是在这个遥远古老的时代,倒也不难定义:只要彼此都流着同一父亲的血,就是兄弟。

其实就连兄弟之间该怎么相处,礼法上也有明确规定:“兄友”,兄长要友爱弟弟;“弟恭”,弟弟要恭顺兄长,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便

能勾勒出客客气气的手足情。

然而,越是写进了礼法的标准,越是意味着有人永远达不到那光辉的界限。

诸侯世家,更加如此。

一户平民生出了几兄弟,或许代表能有更多的手来为全家扒拉进更多的财富;一户权贵生出了几兄弟,一场围绕着唯一宗主位置的争斗就

在所难免,区别只在于,绝大部分这类争斗会流血,极少部分这类争斗不流血。

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

他们的父辈,正是上一代尊位之争的胜利者,身为胜利者的儿子,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一落地就会被理所当然地视为下一代尊位之争的竞

争者之一。他们的父亲,他们的母亲,他们的亲族,还有众多臣子,甚至国人,都会或多或少用一种集市上农夫打量牲口的眼光打量他们,观

察他们的形貌,揣摩他们的性情,判断他们的能力,最后,确定他们的价值。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年均则立贤。他们就像是被层层淘漉的沙石,要经历这些无情的筛篦与冲荡,才能有最终一位如同金粒被拣出沙石

一般就位登极。

如果不想这么被摆布,只有一个办法:在被汰弃之前,去汰弃掉那些连着血脉的“兄弟”。

这,即是宫廷中“兄弟”的宿命。

……

晋侯光君执政第四年。孟春。

当煦暖的南风拂过檐角的铜马,散出一串颂春的讴歌时,沉寂了一冬的宫城被悄悄染上了渐浓的春晖。

君夫人临风,拎着花篮从苑囿散步归来。

她行过甬道,道旁的嫩草探出地面,点点新绿随着她的脚步蔓延;她穿过走廊,廊畔的桃杏争芳斗艳,缕缕馨香伴着她的身影袅绕;她经

过钓轩,轩下的池水波光潋滟,圈圈涟漪映着她的面容微笑。

几双斑斓水禽,栖在尚未繁盛的柳荫里梳理彩羽;一对紫尾家燕,掠过灿若云霞的花丛追逐为戏;更有那向来爱热闹的蜂蝶,四处舞蹈吟

哦,仿佛要把满溢的盎然生机谱成最动人的诗歌……

临风不禁心醉神驰,步步顾盼浏览地走到堂前,却蓦然现了比这一应美景更美的一幕。

那是她的夫君,正在繁喧的春光里独自安静地睡卧。

他睡得那么随意,一手为枕,一手握着竹简,只穿着一袭棣棠色单衣,便无所顾忌地直接躺在了宽大的木廊上。

他又睡得那么酣甜,衣领半敞,一绺鬓顺着他的脖颈直滑入颈窝,在那里还有一瓣不知何处飘来的落英偷偷落足,甜蜜地同着他的呼吸

而起伏。

此时长空一碧,响晴云色。他的面容映着阳光,无瑕无疵,无忧无虑。

临风小心地在他身边坐下来。

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只是爱慕地、怜惜地长久注视着他。

如果不是一股乘风而来的幽芬提醒了她,她甚至忘记在这样的天气里,他穿得毕竟过分单薄了。

于是她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盖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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