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甲武士嗤声一笑,朗声道:“我不管什么规则不规则,你叫眠鹤和梅芳馨出来,我倒要问一问他们,我能不能当这个圣女。”
“放肆。竟敢直呼总督大人名讳。”
马如龙尚未接口,身边的罗刹将领听金甲武士出言不逊,损及总督的体面,连忙大声叱喝,挥手道:“给我拿下。”
罗刹兵震喝一声,四面围上,挥舞刀枪朝金甲武士冲去。火铳手站在远处戒备,金甲武士单枪匹马,自然生擒活捉交给眠鹤亲自处置为好。若是乱枪齐发,打得面目全非,一来容易惊吓宾客,伤及无辜,二来无法追查金甲武士的来历。
罗刹兵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武艺再好,也怕近身。一旦被缚住手脚,便成了气力比拼,再高明的招式施展不出,是以水浒传常以多少人难以近身作为武艺高低的标准。
这也是武道高手在战场上作用有限的原因,沙场交锋,要的是令行禁止,个人武艺作用不大。
流俗认为武和道有境界的高下。这种观念似是而非,道术有炼体、炼气,犹如武术有外家、内家。实是一渊相承。或者可以说,道为体,武为用,武者止戈,亦是墨家非攻的精神。
道者固然有内结金丹的,但是虽有实力却不凝筑金丹的更多。当初阐截两教对抗,截教高手如云,肉身一亡,便成阴魂,没有哪个修证金丹大道。
这就像世俗之人,积财之后要买房置产,但是房产过于昂贵,买房等于返贫,所以很多人穷其一生都买不起或者选择不买。
内结金丹要消耗太多功力,之后的元婴、元神更加艰难,这对热衷功名利禄的截教弟子反属可有可无之事。截教门人能抗手阐教十二金仙的不在少数,他们完全有实力修证金丹大道。
所以内结金丹也不能成为武者和道者的界限。不过后世道家法门失传,太上老君为教祖,推崇金丹大道,道家法门惟以炼气为大宗。
武术虽有外家、内家之分,普遍认为外家不如内家,由内家功法承接炼气,是为由武入道。
但是道家炼气、炼体之法由太元圣母和盘古神王分别传承,少有能内外兼修的。
炼气、炼体实是两种不同的路径,炼体如草木枯荣,炼气如结胎化育。所谓以武入道,妄想以内家炼气之法破碎虚空,近乎无稽之谈,难以深究。
四方上下为宇,往古来今为宙。宇宙即是时间和空间的集合。人们对空间的概念较为明确,但是四方上下也是限于闻知罢了,茫茫宇宙浩瀚无边,本来没有什么方向。
时间观念也是方向感凭空营造出来的,地曜绕日,月曜绕地,地曜上的枯荣变化,物类的沧桑衰老,说是时间关系,其实也不然。
天体运行,地曜的状况随之变化不假。所谓今昔之感只是一种记忆存留罢了。表面上,世间物类多有盛强和衰谢。但也有夭死或返老还童的,可见盛衰变化和时间没有必然关系。同年同月出生的人,有的年轻,有的苍老,经历的时间却是一样的,所以盛衰变化只是阴阳两气升沉造成的。
世人往往误以为空间距离是可以返回的,悬想时间也同然。以为那些流逝的岁月,那些过往的历史沉埋在广漠宇宙的记忆中,只要掌握了宇宙法则,就可以返回过去,重新来过。
空间的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但是物质世界并非无变化,西哲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所谓物是人非,实际上是人非物也不尽是。
而且时间上的故物早已成为历史,只能保存在书籍或精神世界中。道家有炼体、炼气之法,也只是寻求长生延命之术,不能让一个时代永不谢幕。
历史虽已成为陈迹,但在精神世界却能代代相传,永远存在。史籍、戏曲、小说都是精神世界的产品。
换而言之,明钦看到的龙界只是一个精神世界,历史上可能有过一个龙界,但未必有这些人,这些故事。
但是物质未必即真实,精神不定尽虚幻。人只是相信自己闻见而已。
金甲武士勇悍绝伦,虽然赤手空拳,气力却霸道之极,这些罗刹兵已经堪称精锐,但在金甲武士手上几乎没有三合之将,金甲武士从容不迫,一拳一脚都刚劲有力,打得罗刹兵人仰马翻,惨呼连声。
“上,抓住她。”
罗刹将领见金甲武士如此勇力,也暗自心惊。仗着罗刹兵人多势众,前赴后继,悍不畏死。
金甲武士微微冷笑,素口一张,吐出一股白烟。罗刹兵被白烟吞没,顿如腾云驾雾般吹送出去,纷纷落水。
罗刹将领看得目瞪口呆,见金甲武士淡眼望来,不由心底发虚,忙从腰间解下短铳,咬牙道:“打死她。”
金甲武士功法太强,凶悍难制,罗刹将领心知生擒于她断无可能,仗着兵械精利,或许能挽回颓局。
金甲武士陡然厉喝一声,吓得罗刹将领手臂一颤,指间无力,半晌扣不动机括。风声急响,金甲武士飞身抢至,挥起一拳砸到短铳上。
罗刹将领惨叫一声,手骨已被金甲武士击碎,短铳更是弯曲变形,成了一块废铁。
金甲武士飞起一脚,踢的罗刹将领膝盖一软,跪伏于地,金甲武士张开手掌按到罗刹将领头盔上,她掌力惊人,头盔在她手中宛若腐朽,顷刻凹陷下去。
马如龙吃惊不已,金甲武士如此了得,他也没有善法。这个罗刹将领名叫高峻夫,是眠鹤身边大将,地位不低。自不能让他死在金甲武士手中。
“都把枪放下。高将军在他手里。”
马如龙喝住罗刹兵,不让他们轻举妄劝,以免伤及高峻夫性命。
“足下想参加圣女大选,此事可以商量。切不可胡乱杀人,我会把你的请求禀呈总督大人。”
马如龙见金甲武士神色不善,也怕她暴起伤人。金甲武士指名道姓要见眠鹤和梅芳馨,事情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
“还未请教足下尊姓大名,来自何处?”
马如龙对金甲武士的来历一无所知,见她穿一身金光灿烂的鳞甲,虽有一头金色的秀发,相貌却有些像天族。
“洛令使,你可知道这金甲人是何来历?”
明钦见金甲武士和罗刹兵交手,暗自惊异。金甲武士能用一口白烟击败数百罗刹兵,比起郦山神女的风虎云龙气只怕也不遑多让。
洛咏言娥眉紧蹙,金甲横插一脚,自然会阻滞金乌教的计划。
“不认识,静观其变吧。”
这时,池凤春得了眠鹤的口信,一路小跑凑到马如龙耳边,低声道:“总督大人要见她。”
马如龙怔了一怔,“那决选怎么办?”
三甲的名单已经出来,若非金甲武士出面阻拦,早已公布多时。马如龙不知是否该公布出去。
“先带她去见总督大人,决选的事缓一缓吧。”
池凤春修为不及马如龙,却颇有几分聪明。眠鹤让金甲武士入阁相见,或许两人曾是旧识。不然金甲武士战力强悍,眠鹤不会毫无顾忌。
“也好。”
马如龙也不是笨人,稍一思忖便明白池凤春的用意。
“总督大人有请,足下请随我入阁参见吧。”
金甲武士笑道:“眠鹤好大的架子,也罢,客随主便。不过这圣女之位可得给我留着。”
马如龙面露尴尬之色,“这个要等总督大人示下。请——”
金甲武士丢开高峻夫,飞身跃上石桥。高峻夫死里逃生,盔甲箍在脑门上取不下来,甚是狼狈。
金甲武士跟随马如龙、池凤春进入湖心楼。外面的宾客难免议论纷纷,揣测金甲武士的来历。
眠鹤打量了金甲武士一眼,吩咐马、池两人道:“如龙、凤春,你们去把戏台清理一下,让宾客稍安勿躁,不要再生事端。”
“是。”
马如龙犹豫了一下,请示道:“可要派人前来保护。”
眠鹤哈哈笑道:“这位是蜃楼城的大小姐,这梅园之中谁能是让对手,不必多此一举,下去吧。”
马如龙愣了一下,他知道蜃楼城在金光丈人手中,属于西方教的势力。不知这个大小姐从何说起,他也不敢多问,只能满怀疑问退了出去。
“大小姐,京城一别,不知你来罗刹海市到底所为何事?”
圣女大选虽是眠鹤一时好事,目标却是寻找失散多年的女儿。金甲武士应该对圣女之位没什么兴趣,想来只是一个籍口。
金甲武士轻哼道:“当年我托你之事,不知你办得怎么样了?”
眠鹤干咳了一声,“大小姐托我调查令弟蜃楼王的死因,这在海市并非什么秘密。蜃楼王有一弟子叫作蜃龙,他和前任总督苍鹰过从甚密,受命组建蜃龙会,在海市势力颇大。江湖传言,蜃楼王就是被蜃龙暗算,才暴毙身亡的。”
原来金甲武士就是蜃楼王的姐姐慎玉。慎玉武艺超群,性情刚鸷,一度执掌蜃楼城大权。蜃楼王长成之后,姐弟相争,慎玉被迫离开蜃楼城,四处飘泊。
“江湖传言?”
慎玉对眠鹤的说法颇不满意,她在京都帮过眠鹤,眠鹤得以继任海市总督,慎玉也出过力气,并让他帮忙调查蜃楼王的死因。
蜃楼王已经故去多年,蜃楼城数度易手,慎玉远在京都,鞭长莫及。对于蜃楼王的死虽然有所怀疑,却没有真凭实据。
“还有呢?”
眠鹤微觉尴尬,他回到罗刹海市之后,一直设法寻找小乔的下落,对于慎玉交托的事多少有些懈怠。
“我派人调查过,有人说令弟亡故之后,确实有一个遗腹子尚在人世。这个孩子极有可能被蜃龙收养。具体消息我还在调查之中。”
慎玉忽然要重新调查蜃楼王的死因,便是因为她得到消息,得知蜃楼王还有儿子。蜃楼王英年早逝,死的时候没有子息,所以他的大弟子蜃龙趁机强据了蜃楼城。慎玉当年不在罗刹国,知道蜃楼王的死讯已是数年之后,蜃龙在蜃楼王已经站稳脚跟,想要夺回蜃楼王已不可能。
等到慎玉积聚到一些力量之后,蜃龙被金光丈人所逐,蜃楼城又落入西方教手中。慎玉也想向金光丈人讨回蜃楼城,她和金光丈人赌斗了一场,不敌落败,只得抱憾而去。
“被蜃龙收养?此事我自会调查。”
慎玉也知自己道行虽高,很多事情不是单凭勇力所能解决。当务之急,是找回蜃楼王的遗腹子,再设法夺回蜃楼城。
“还有一事,我要参加圣女大选。”
眠鹤怔了一怔,他知道慎玉说一不二,看她的神情绝非说笑。
“圣女只是空名,大小姐争这个做什么?”
慎玉摇头道:“在你看来是空名,对我们修行者来说可不是。”
罗刹海市虽是三教圣城,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超尘拔俗的人物了。圣女大选由总督府主持,带有朝廷的印记,绝非一个空名。
蜃楼城现在金光丈人手中,金光丈人是西方教十二金人之一,夺回蜃楼城就等于驱逐西方教的势力。单凭她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和西方教抗衡。所以慎玉需要一个特殊身份和更强大的背景支持。
梅芳馨和慎玉也是旧识,她要找女儿,慎玉要找侄子,不免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觉。梅芳馨对她的境遇甚是同情,插口道:“圣女大选早有规则,大小姐突然要参加,确实让我们很为难。这事你应该提前和我们说明才对。”
慎玉面孔微红,“我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此来已经是马不停蹄,还是慢了一步。况且我听说圣女大选有年龄限制,就算早点来同样会被拒之门外。”
修行者的年龄和外貌相差很大,除非有道篆记录,真实年岁并不易知。年龄限制也不过形同虚设。不过眠鹤和梅芳馨意在寻找小乔,年龄设限便很有必要。
“大小姐不必着急。我倒有一个办法。”
梅芳馨年轻时便听过慎玉的威名,对她的行事作风颇为欣赏,是以也想帮她一把。